「他家境也不好,但是只要他有一口飯,就絕對會分我半口,總是擔心我挨餓或是挨打,甚至,在十七歲那年,繼父喝醉酒,企圖侵犯我,若不是有他在,我真的不敢想像後果……這種情形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夜里,他都不敢睡得太沈,只要一有異樣,就會趕過來,還有無數次翻窗進我房里,一定要確認我沒事的安睡著,才敢放心。他說,繼父根本是故意的,反正沒得逞,隔天早上當成喝醉,假裝忘記就行了。
「這種日子忍耐了半年,撫養他的祖母也去世了,他便毅然決然地帶我離開了那里,因為他說,再待下去,我的一生早晚會毀在沒人性的繼父手中。
「每次我受了委屈,傷心難過時,都是他陪著我,那種患難之中的深厚情感,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取代得了的,我早就決定,天涯海角都要追隨他,可是他總是不懂,對我沒信心,只要我對別的男人多說了幾句話,笑容甜了點,他的不安全感又冒出頭了,每次都要我一再的安撫……」
裴季耘沈默地听著,望進她眸底的疲憊與無助。「感情的基礎,是信任,他如果不能全然的信任你,那麼,你必須有心理準備,你們之間的爭執,將會周而復始的發生,直到有一方身心俱疲,愛情消磨殆盡。」
可是,該說、該做的,她都努力過了啊,她還能怎麼辦?
安絮雅低垂下頭,悶悶地問︰「你們男人,一定得靠親密關系,才能夠證明愛情嗎?那如果拒絕,就代表不愛了嗎?」她怎麼想都不能理解,感情的深淺,為什麼會是決定在性行為上?
裴季耘微訝。畢竟是聰明人,話不需講太白,便能領悟。
「因人而異,並不是每個男人都這麼想。」
「是嗎?那為什麼他──」
「你都說了,他有太深的不安全感,並不全然是因為這件事,今天就算你成全了他,改天若有其他意見分歧,今天的事仍會重演,換湯不換藥,治標不治本。」
「那,我該怎麼做?」她茫然地仰眸,像個迷路的孩子,仰賴著他的幫助。
裴季耘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目光投向往來的車輛人群,若有所思地開口︰「愛情,其實像一道美食,每個人喜好不一,一口嘗下,覺得好吃就是好吃,不需猶豫,也不必太多言語解釋。有些人,終其一生偏好同一道美食,也有些人,無法安於同一種口味,總是太快膩了,又轉為品嘗另一種,更有些人,明明嘗進口中的食物已經走了味,卻還眷戀記憶中喜愛的味道,強迫自己吃下去。」
頓了下,將目光移回她臉上。「你屬於哪一種,我無法替你下定論,更無法替你決定什麼,感情的抉擇,是沒有正確答案的,這個味道,是你終其一生所追求的嗎?有沒有堅持下去的價值?答案在你身上。問問你自己的心,真的就是這個人了嗎?認定了,就不必再猶豫,但若你還沒準備好交出自己,不該為了證明什麼而勉強自己,這種事,必須是兩情相悅,日後想起,才不會後悔。」
一席話,听得她豁然開朗。
「我懂了!」他不只學問好,連人生智慧,都看得比她透徹得多。
裴季耘迎視她重拾的笑顏。「有決定了?」
「嗯!」她知道該怎麼做了。「裴教授,謝謝你!」
「不客氣。」他看了下表。「很晚了,要我送你回去嗎?」
她趕緊搖頭。「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今晚已經耽誤您不少時間了。」
他頷首。「明天見。」
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她回頭留下一句︰「我覺得,您會成為最受學生愛戴的明星教授,不是沒有道理的。」
目送她步履輕盈地離去,裴季耘輕斂眼眉,一縷縷淺淺的、淺淺的愁,與夜色融合。
棒天,裴季耘上完課,與安絮雅在走道相遇。
「教授好。」
他停住腳步,抬眸問上一句︰「你們的事,解決了嗎?」
嬌顏莫名一羞,輕點了下頭。
裴季耘並沒多想,只是基於關心才問上一句,但見著她乍然浮現的赧色,不期然瞥見她頸際遮掩下住的吻痕,乍然會意。
這──就是她思考過後所做下的決定?真的,就此認定了?
他僵硬地移開視線,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乾澀道︰「沒事了就好。既然做下決定,就要想辦法讓自己快樂,永遠都別去後悔自己的選擇。」
「嗯,我知道。」
簡單交談幾句,他們各自回歸到自己的人生軌道中,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除了這座校園之外,再無交集。
上完今天的課程進度,裴季耘合上書,依慣例掃視台下一遍,目光定在某一處,而後又移開。
怎麼回事?最近不是缺課情形嚴重,就是來了心思也沒放在課堂中,今天甚至明目張膽地打瞌睡!
他雙手疊放在合起的書頁上,停頓了數秒,凝沈地開口︰「我上課從來不點名,那是因為各位都是大學生了,我相信你們每一個人,都有自我管理的能力,不需要像個小學生,以死板定律去約束,但是,這並不代表上我的課就可以態度松散,我絕對不會容許學生在我眼皮底下得過且過,下個禮拜就是期末考,各位好自為之,別現在就提早讓自己放暑假。」
這──是在警告誰呀?
台下學生面面相覷,人人自危。
坐在後頭的小卉踢了下前頭還在陪周公釣魚的人,安絮雅倏地驚醒,左右張望了下,只听見裴季耘面無表情地說︰「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同學自行下課!」
講台下,學生各自散去,安絮雅正欲起身,腦袋一陣暈眩,扶著桌沿站穩,等情況稍稍好轉,她移動身體走了幾步,突然毫無預警地雙腿一軟,整個人失去知覺地軟倒了下去!
身後的小卉一陣驚呼,才剛有所反應,另一道身影此她更迅速,及時接住往下墜的身軀──
教室中所有人,包括小卉,全傻了眼。
醫務室內,裴季耘皺著眉,凝視沈睡中的嬌顏。
才多久沒留意,她氣色差了好多!
「你們誰知道怎麼回事?」低沈嗓音,問得其他人一愣一愣。
裴教授會不會──關心安絮雅過了頭?
「林于薇?」沒人吭聲,他開始點名。
被點到的林于薇立刻搖頭,不敢亂說話。
「劉少芸?」這個是直接往後躲。他將視線順挪。「李佳卉?」
「我、我只知道,她這陣子忙著打工賺錢,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有時為了省點錢,三餐都隨便打發,有一餐沒一餐的……」
是這樣嗎?難怪她每次上課都沒什麼精神。
他敘眉凝思。「你們不是還有一堂課,先回去上課。」
「是,教授再見。」
護士不曉得哪兒模魚去了,空蕩蕩的醫務室,頓時只剩他倆規律的呼吸聲。
伸出手,覆上她微涼的額際,溫度正常。他順勢撫下,修長指尖,劃過細致的眉,貼上頰容。這清妍秀致的容顏,本該掛著青春明媚的笑,她才二十歲,卻已經有了淡淡的憔悴。
他在心底沈嘆。
時間不曉得過去多久,沈靜的眼睫有了動靜,睜開眼之前,她感受到的,是一雙溫潤柔暖的大掌,綿密的護憐感覺,但是睜開了眼,雙手卻是空蕩蕩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