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襲,你命中血劫已過,往後,將可與依情平順至白頭;而寫意,你的災劫也已安然度過,這一生,注定福壽雙全,富貴滿門。」
「那又怎樣?」于寫意皺眉。他不愛楚泱這口氣,太過平靜,像在……交代遺言。
「你們都已經掌握了自己的幸福,我很放心。今後,不需有我,你們也能過得很好。」
餅得很好?!「見鬼了!君楚泱,我們可不是為了過得很好才需要你!我、我們——」于寫意氣得無法措詞,難道他以為這是他君大神算唯一的存在價值?
「我們要的是朋友、是兄弟!」鳳千襲沈聲接口。
「我明白。」有無血緣關系不是重點,三人皆是獨子,分享著彼此的成長過程,這情誼,早已比手足更親。
「所以我才會找你們來。」清眸定定停在那只空了的水杯上。「近日,我卜的卦象,顯示出近期將發生百年難見的武林浩劫,血染江河,千萬人性命將為此喪生。」
「沒辦法阻止嗎?」鳳千襲眉心深蹙。
「有。唯一能化解這場血腥殺戮的人,本命當屬水,清華自守,依萬象而生,如有似無,萬物歸空,命格奇絕,當今世上絕無僅有。」
「有這種人嗎?」他是在說人還是說水?于寫意當下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君楚泱沈靜抬眸。「你們說呢?」
「是你,對吧?」
君楚泱不語,表示他們猜對了。
這代表什麼?他要去瞠這個渾水嗎?
「楚泱,你不要——」
「我不能眼見千萬人枉斷性命,而自己或許有能力挽救卻不去做,你們明白嗎?」深知他們會說什麼,君楚泱早了一步,語氣堅決地說道。
當然明白!君楚泱的性子,他們再明白不過了。
在他眼中,人沒有尊卑之分,只要是命,全都是珍貴的,就算是罪無可赦的惡徒倒在他眼前,他都會毫不考慮的去救,所以,他亦習醫,溫厚仁慈到令人抓狂。
要是犧牲自己的生命可以化解這場浩劫,君楚泱肯定會去做。
思及此,鳳千襲一楞,瞥向于寫意,由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想法。
君楚泱遙望前方的紫微閣,那是他的寢居,深瞳漾著迷離幽光,清淺而飄忽。
就在那一刻,于寫意恍惚地起了錯覺,彷佛他並不屬于這個塵世,隨時會隨風遠去,如流雲、如清風,他一直都沒有很真實的存在感,飄逸出塵得難以捉模。
近乎沖動地,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君楚泱的手,等他察覺自己做了什麼時,正好對上君楚泱微訝的眼神。
「喂,你當楚泱是女人啊?手握得那麼緊!」鳳千襲出言嘲弄。
不理會他的調侃,于寫意深道︰「保重自己,好嗎?」
君楚泱淺笑,溫和的眸光有著洞悉後的了然。「我有分寸的。」
「就是怕你太有分寸了。」于寫意悶悶地道。「你瞧,紫微、天機、文昌、武曲……」他一一指過樓閣,再針對亭台。「龍池、鳳閣、臨官、奏書……住的地方離不開五行星相也就罷了,就連家僕的名字也拿醫藥命名,什麼紫苑、丁香、南天、黃苓的,你那顆太有分寸的腦子,永遠離不開這種東西。」
君府地勢,是以五行八卦所建,配合星宿以命之,光看就讓人想嘆氣,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想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難。
听著于寫意高談闊論,他也只是靜默著,但笑不語,畢竟,這樣的機會不多了有件事,他一直沒說。
如同千襲與寫意,他命中亦有一劫。
是死劫。
上兌下坎,中互離巽,日欲光而上下無應,為困遁之象。
思及昨夜所卜的卦象,他幽然一嘆。
兌為澤,坎為水,而他本命正是屬水,再卜出個困卦,他心知肚明,若執意為之,必然一世遭困,且絕無月兌身餘地。
微微仰首,目光定在穹蒼中那顆閃爍的星光。
絕星,主絕滅。
由某個角度來看,君楚泱也算半個江湖人。
不舞刀,不弄劍,空靈之氣未曾沾染血腥,一介文質書生,卻令一票武功高強的江湖豪杰所仰慕崇敬。
原因無他,只為由他手中所挽救的生靈不計其數,其中當然也包括那些眨個眼就能令江湖風起雲涌的英雄豪杰。
于是乎,「白衣聖手」之名,不脛而走。
這並不在君楚泱的預料之內,他生性恬淡,深居簡出,從不欲涉足江湖,只是對于上門求助的人無法袖手旁觀罷了,並非為圖報償,但是太多的人感念于他的恩澤,全都願意為他出生入死。
而,這使得白衣聖手之盛名,更加的甚囂塵上,可大多數的人都僅止于耳聞其事跡,真正見過的卻沒幾個。
這也就是鮮少出門的君楚泱,打離家至今已然月餘,卻仍未被人給認出來的原因。
找了家茶樓歇腳,同桌的尚有一名女子,始終神情冰冷,未置一詞。
君楚泱禮貌性的點頭示意,並抬眸道︰「辛夷,你也坐。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
年約十五的侍僮點頭,也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辛夷,也是中藥名,有鎮靜、止痛之功效,這讓于寫意每听一次就要嘆氣。
這次離家,他只帶這名近身侍僮。別看辛夷小小年紀,他可聰明伶俐得緊呢!平日便是他在侍候君楚泱的飲食起居,知道他要出門,便說什麼都堅持要跟,問他為什麼,他則是很沒大沒小的回應︰「不然公子肯定不出三天,就把身上的銀子全給了外頭那些可憐人,然後讓自已變成餓死的可憐人,我不跟在身邊好生打點怎麼成?」
听完辛夷的解釋,于寫意頭一個大笑出聲。「說得好,我贊成!」
而一旁的鳳千襲之所以沒出聲,是因為雙唇抿得死緊,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半晌才語調不穩地回應︰「我、我也附議。」
就這樣,事情成了定局。
「公子喝茶。」辛夷先倒了些茶水洗淨杯子,然後才重新斟好放在君楚泱面前。他平日雖有點沒大沒小,但侍候起主子來可是很盡責的。
「嗯。」君楚泱頷首,剝著花生,俯視樓台下的熙攘人潮。
「天氣好熱哦,公子。」
「嗯。」
「這茶水真好喝,甘甜潤喉呢,公子。」
「嗯。」
「街上好熱鬧哦,公子。」
「嗯。」
辛夷已經快要嘆氣了。
他這公子,一向沉默寡言,所以他只好每次都拚命找話題,可公子永遠只會淡淡的哼應一聲,他反倒像只老母雞似的咕咕叫。
真是愈想愈泄氣,他好歹也是一介男子漢——呃,「即將」啦!時間性的問題就不必太計較了——
怎麼會讓自己變得像個嘮嘮叨叨的聒噪女人呢?真是太感傷了。
看穿了他無比的挫敗與頹喪,君楚泱揚唇,很領情的開了口。「看看街尾那個人,辛夷。」
咦?居然肯主動一開尊口?辛夷簡直感動得想抱著他的大腿親吻,忙不迭的看向他所指示的位置。
「是那個小乞兒嗎?」
「對。有沒有看出什麼?」
辛夷很誠實地搖頭。「不知道。」
君楚泱淡啜了口浙江龍井,給侍僮來個實地教育。「那人的面相少有,矜寡孤獨,無親無戚,財帛空虛,是罕見的貧賤命。」
「噢。」辛夷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公子的本事,他是從不懷疑的,若說這世上有誰最令他崇拜,那麼非公子莫屬。
鄰桌的客人听到他的評論,不服地丟來嘲弄。「廢話!會去當乞兒,自是身無分文,又沒親戚可以倚靠,這哪用得著說。」
君楚泱聞言,不慍不惱,淡淡地道︰「不,我所謂的財帛空虛,是指有錢也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