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這情形,他想不失眠都不行了。
揉揉發疼的額頭,他踩著一地的月色漫步,不知不覺中,便來到了白若蕖房前,見她房中猶透著光亮,便順道過去看看她,與她聊幾句。
「若蕖,你還沒睡?」
「還……還沒。」
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宛如幽泣。
必伯禹蹙了下眉。若蕖在哭?
沒等她應允,他主動推開房門,正好捕捉到她慌亂地將某樣東西收入櫃中。他本是不甚在意,但她的神色實在過于僵硬,不自在到他想忽略都沒辦法。
若蕖有事瞞他?為什麼?
她應該知道,他從不會刻意去約束她什麼,只要她喜歡,他都會成全,實在沒必要刻意的隱瞞他呀!
心中疑雲漸濃,他不動聲色地微笑。「蓮蓮鬧了陣小脾氣,才剛睡著,我是來替她拿件衣服,免得夜里著涼。」
不給她阻止的機會,他順手開了那道她匆忙闔上的層櫃,隨意的翻找了下,取出一件小棉襖,然後關上。
「伯……伯禹……」他看見了嗎?白若蕖不安地揣思著。
必伯禹若無其事地柔聲道︰「很晚了,你也早點睡。」
目送著他身影的離去,白若蕖疲倦地靠著木櫃,再一次取出方才匆匆放置其中的物品。
她累了,累得再無心力去顧及任何人的想法。伯禹是否知情,她都不在乎,如今的她,早已讓離別的愁緒佔滿心胸,柔腸寸斷。
指尖撫過絹帕,當中,有著她字字血淚、字字椎心所繡下的字痕——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仲宣啊仲宣,此時此際的你,是否也已無淚可流?唯有滴滴燭淚,淌盡了我的悲傷、你的惆悵?
???
此時,此夜,難以成眠的,又何止是他們?
離開了若蕖房中,關伯禹下意識的步行至花園一隅。微弱的月光下,另上道蒼涼勞然的身形,被包圍在夜的寂寥中。
必伯禹在他身後站定。「你也睡不著?」
必仲宣本能地將握在手中的東西往懷中塞。「大哥。」
必伯禹再一次皺起眉頭。為什麼今天晚上,每個人看起來都怪怪的?
他搖了下頭,拋開乍然浮起的困惑,斥責自己的多心。他怎麼可以質疑自己的親弟弟呢?
「剛才在想什麼?」
必仲宣將目光移向花叢一隅,關伯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了然地一笑。「又想起那件事了?」
「我永遠都忘不了……」關仲宣低低地道。「大哥待我總是那麼的好,為了我,什麼都能舍,不管是合理,或是不合理的。就因為我對你養了許久的金絲雀流露出一絲喜愛的神情,大哥便二話不說的割愛,那時,我見大哥態度如此瀟灑,還以為你並不在意,所以,我也沒特別去珍惜。
「直到我養的大狼狗咬死了金絲雀,你都沒在我面前責備我半句,悄悄掩飾自己的悲傷,就在這個地方,埋了金絲雀,獨自為它哀悼……
「所以,當我發現你蹲在這兒,不再隱藏情緒的哭泣出聲時,你知道當時的我有多恨自己嗎?我奪了你所愛,卻視為理所當然;傷了你的心,卻也全無愧疚,因為我知道你疼我,因為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怪我……直到那時,我才驚覺自己重重的傷了你!」
「都過去了,我不是叫你別放心上嗎?一只小小的金絲雀,哪比得上我的親弟弟重要。」
「是啊,當時,你就是這麼說的,不論我如何傷你,你永遠達怨責我一句都不舍得……也是在那時,我向自己發誓,從今而後,我絕不再讓你因我而受到傷害,只要是大哥的一切,永遠屬于你,而我,不爭,不奪,也沒立場去爭、去奪。」
「傻弟弟!大哥的一切,本就很樂意與你分享呀,自家人分這麼清楚做什麼。」
是嗎?關仲宣苦笑。
只可惜,他們兄弟情有獨鐘的,卻是同一個女人,也唯有妻子,是無法共享的。
「大哥,如果……我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你還會原諒我嗎?」今晚頭一回,關仲宣正視他,眸中閃動著難以察覺的水光戚然。
「說這什麼傻話!你知道,對你,我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原諒的。」
「大哥!」突然,關仲宣當著他的面,曲膝而跪。「不管我做錯了什麼,請你相信,我並非有意傷你!」
必伯禹被他的行為嚇了好大一跳。「仲宣,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此情此景,一如當年的金絲雀事件。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是當年的小男孩,無法再以年幼無知來為自己月兌罪,他所犯下的,是該千刀萬割的重罪!
「別這樣,你快起來呀,不管任何事,我原諒你就是了。」
有這麼嚴重嗎?
仲宣沉痛的神情,扣住了他的心弦。
眼前仿佛又見著了兩個小男孩抱在一起痛哭,以及小小男孩不斷懺悔自責的畫面……
只是這一次呢?仲宣又奪了他什麼?而,這是否正是仲宣堅決離去的癥結所在?
拉拉扯扯地,他硬是將關仲宣扶了起來。「到底怎麼回事?你老實告訴我。」
必仲宣輕搖了下頭。「大哥只要記住,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最敬愛的大哥!」
不給他發問的機會,關仲宣掙開他,匆忙離去——在他失態之前。
盯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關伯禹擰起眉。
仲宣內心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痛苦?為何不能坦然告知呢?
就在轉身之際,他眼角余光讓掉落地面的物品給吸住,這應該是由仲宣身上掉下來的吧?
他半是好奇地拾起它,那是一方繡帕,攤開一看,上頭的繡字,乍看之下竟覺有些似曾相識。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他喃喃念著上頭的繡字,不知怎地,腦中潛意識的浮起另一行字句——
臘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是若蕖!
這繡法如此相似,莫非,這繡帕是若蕖送的?!
那麼,依著這上頭的繡字,不正代表著他們兩人——
天!必伯禹驚抽了口氣,不敢再想下去。
難怪仲宣方才會說出那一連串奇怪的話,難怪他會一聲又一聲的道著歉,因為他于心有愧,因為他想奪的,是他摯愛的妻子!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長年為了生意上的事而忙碌之時?因為朝夕相對,日久生情?還是因為……
不,不對,他應該信任仲宣的人格,他的弟弟不是這種下流無恥之徒,他信任他!
況且,他感覺得出來,若蕖心中,長年佔著那道抹不去的影子,無論他怎麼做,就是取代不了她那個舊情人,又怎可能與仲宣暗通款曲?
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了……
他愈想意驚悸,陣陣寒栗蔓延周身,他低下頭,審視上面所提的日期。「己未年七月二十九……」
緊緊捉握的心,碎了!
那是在他迎娶若蕖之前!也就是說……若蕖的舊情人,是仲宣!
他跌坐地面,停止流動的血液,凍結成冰。
猶未散去的話語,在空氣中飄動上聲又一聲的回繞腦際——
我絕不再讓你因我而受到傷害,只要是大哥的一切,永遠屬于你,而我,不爭,不奪,也沒立場去爭、去奪……
難怪若蕖情願留在他身邊,他一直以為,是她的情人負了心,所以她也絕了念,如今他才明白,她只是想留在看得到仲宣的地方。
而仲宣卻也什麼都不提,默默將苦楚往月復里吞,為的,只是不想傷害他這個大哥,便什麼也不爭,什麼也不奪……
七年來,他們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全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