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待葉鈞回答,他重重地接上了電話︰「那一刻,他抑制了多時的淚水終決堤而下。
「精彩極了!」董亞梅笑意盈盈,輕輕拍著手迎上前來,「緒雅你簡直棒透了!」
方緒雅玉面微紅,低聲說︰「亞梅,你別再這麼說了……大家都在看呢!」
董亞梅聞言,四下望去,果然見到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成員們紛紛含笑望向這邊。她不慌不忙,向眾人嫣然一笑,神情自若地回過頭去。
方緒雅見到她這種舉動,整張玉面都羞紅了,情不自禁垂下頭去。
應吉永龍夫的要求,緒雅終于決定代表波士頓交響樂團參加南郡國際音樂節。留在北部的最後幾日,由她擔任獨奏和樂團配合練習,也取得了良好的反響。波士頓交響樂團里那些眼高于頂的外籍演奏家們,紛紛對緒雅的表現贊不絕口。董亞梅見到朋友風光,心中也十分得意。她素來善于交際,在人群之中顧盼自若,談笑風生,出盡了風頭。
緒難卻有些害羞,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這時吉永司卻走了過來,未說話先是微微一笑,說不盡的溫文爾雅︰「方小姐,今天你的表演太精彩了!你肯加入我們樂團真是太棒了!」
方緒雅更覺羞澀,輕聲說︰「謝謝你的夸獎……」
兩人都不是健談的人,場面上的客套話交待過之後,一時都找不出什麼話來說,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吉永司悄悄抬起頭,凝視著她清麗的容顏,心微微地疼痛起來……
有著清秀柔弱的外貌,卻又才華橫溢的女子……那一次,他一度以為,她是經不起打擊,會崩潰敗退的女子,她卻展現出令人驚嘆的鎮定與冷靜……她是與他截然不同的人,是他父親親自選中的人,是與平凡庸碌的他沒有交集的人……卻也是,他的目光在不知不覺中總
會注視聚焦的人。
是愛?羨慕?欽佩?嫉妒?
抑或只是一種本能,一種習慣?
他听著她的演奏,或溫暖如陽光,或柔和如春風,或激蕩如浪濤,或清冷如冰霜……她縴秀的指尖在琴弦上撫過,那天籟般的樂音便流水般輕輕涌動出來。
他听著,全心全意地玲听著,感受到一種淡若茶氣的悲哀,氤氳心頭,久久不去。
董亞梅回過頭來,就見到那兩人相對無語,啞然無聲。她有些訝異,凝神望去,忽地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神情。
「到南部啦!」董亞梅快樂地叫一聲,完全不顧街頭行人的側目。「真的,感覺空氣都好像和北部不一樣呢!」她側過頭,向方緒雅笑著吐了吐舌,「總覺得更厚實更廣闊……也許是小說和電影的潛移獄化,總覺得北都從街道到人都很小市民……」
她一語出□,又吐了吐舌,卻半晌沒听見好友反應,不由回過頭去。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
但見方緒雅眸光迷離,神思恍惚,竟是在默默出神。
董亞梅頓了一會兒,便了然于心,垂下頭去,她嘆了口氣︰「你和我一樣,也是在南部長大的吧?眸光緩緩掠過街道和老房的屋脊,「……這里,有很多回憶呢……」
兩個少女的情緒莫名地都低落了下來,緩緩地行走在似曾相識的古老街道上,兩人一時相對無語。
夏天的風濕熱地拂過面頰,視野中不知怎地帶上了昏黃的色調,宛如遺忘在角落里的老照片,予人以懷舊卻又壓抑的感覺。
「我小時候,幾乎全是在那個煩死人的古板舅舅家度過的……」董亞梅突兀地開口,打破了沉寂得近乎僵硬的氣氛,「你也知道吧?中國古典音樂界的一代才子,馮至新……他那時候還不太老,才三十歲吧,卻已經是那種化石腦袋了,天天逼著我和堂、表姐妹兄弟們練琴,
煩都煩死了!」她輕輕地發著牢騷,頰上卻掛著淺淺的笑意。
童年,再怎樣不堪,也是一段溫馨的記憶吧?
「其實我家除了老舅以外,也就是外公年輕時還學過鋼琴,不知怎的就變成什麼‘古典樂世家’了。真是笑死人了!我們那幫小孩子,沒一個有什麼所謂遺傳才能的……」她輕甩了甩頭發,「老舅強迫我們練習時,我們一個個都假裝肚子病要去廁所,溜了個精光。後來他氣壞了,一次只讓一個人去,還讓小舅媽看著進廁所。
她頓了頓,「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連這樣都不行,我們還是能躲就躲,後來他千脆在廁所裝了個錄音機,專放古典音樂!」
被她的情緒感染,緒雅亦輕笑起來︰「所以,你是听著古典音樂長大的?」
董亞梅一偏頭,俏皮地桃了挑眉︰「是的,在廁所里听著古典音樂長大的!」
兩個少女失笑出聲,笑向前仰後合。空氣中亦添了靈動挑悅的風韻。
半響,董亞梅才收住笑聲,認真地開口︰「其實,我壓根兒就不喜歡古典樂,拉小提琴更非我的本意……直到現在也是,我,一點都不想再這樣拉下去了!」
乍听此言,方緒雅心弦微顫,偏偏在心頭醞釀了幾遍,卻找不出合適的言語來勸慰。
董亞梅瞟了她一眼,發現她有些慌亂,忙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啊啊,我又在發牢騷了!你別往心里去,我老這樣的……啊!」她打岔般地驚喜叫道︰「你看,有糖葫蘆呢!去吃吧?好不好?」
她領頭踩著小碎步跑了過去,還不忘招呼緒雅︰「快過來呀!這兒的冰糖葫蘆好幾年沒吃到了!它的味道就是比別地方的正宗!」
緒雅感染了她的歡快情緒,也疾步趕了過去。
兩個少女挑挑揀揀了好一會,才心滿意足地付錢。小販也笑嘻嘻地任她們換來換去。
「咬?不會吧?重新上路的董亞梅瞧著同伴手中的糖葫蘆,大驚小敝地叫出聲,「你不吃山楂的?哎,冰糖葫蘆就是山楂的才最好吃呀?」她吮著自己的那串,感嘆不已。
方緒雅怔怔舉起自己手中那串隻果做的冰糖葫蘆,陽光下,那晶瑩剔透的紅冰糖猶如琥珀,反射出擯紛的光芒。她情不自禁微眯了美眸。
良久,她感嘆出聲︰「我的童年,也是在大院里度過的……」她語音飄渺,宛如來自遙遠天際的回聲幽幽地回蕩在昏黃陽光的夏日午後
「爸爸似乎在記事前就不在了,也不知是和媽媽離婚了還是過世了。」她淡淡地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懵懂無知的歲月,「我只知道媽媽……她一直不在家、晚上回來就是睡覺,不太搭理我……」頓了頓,她勉強綻開了笑面,「現在回想起來,她一個人帶著小孩,似乎又沒什麼積蓄,真的蠻艱難的。工作又重,她身體也不是太好,每晚累壞了就睡覺,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有時候,她偶爾會回來的早……但臉色卻更加陰沉。」她望著手中的糖葫蘆,美眸中有霧氣氤氳而生,「現在我是知道了,那是她被辭退了,不得不另找工作做……但是她學歷不高,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特長,能找到的工作本來就有限……況且,又拖著個小孩。那時,她情緒差級了……就會因為一些小事拼命打我……」
淚漸凝結成形,她停下腳步,用力閉了閉眼。
「緒雅,你……」董亞梅擔憂地望著她,欲言又止。
「我開始就只會使勁地哭,可是媽媽反而會打我打得更厲害……而听到的鄰居們也會說我不听話,媽媽這麼辛苦還惹她生氣……」咬了咬唇,她繼續說下去,「慢慢地,我就學乖了……媽媽再打我的時候,我也不哭,忍著痛一直笑,再痛也還是笑……媽媽反而就不打了,停手了,然後抱著我,不斷地流眼淚,說。乖孩子,媽媽對不起你……每次她打過之後,就會幫我洗臉,然後帶我去買一串山碴糖葫蘆吃……」她怔怔地凝視眼前鮮紅可愛的糖葫蘆,苦笑出聲,「可是我現在,再也不能吃山楂糖葫蘆啦。那種疼痛的記憶鮮明得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