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亞梅輕聲道歉︰「對不起,我……」
「其實,我想忘卻的,不僅是那段不斷挨打疼痛的記憶……」方緒雅淺淺一笑,以眼神止住了好友的歉疚,「我那種以微笑掩飾痛苦的處事方式,我也不想再繼續了!」
「就是那副濫好人的面具,我想要拋棄!」她炯炯注視著好友,吐露了自己的心聲,「我想要更真實坦率地面對自已!」她繼爾道,「那個時候,是音樂拯救了我。熙言那稚拙的琴聲,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是天籟般的樂音!我埋頭在音樂中,宣泄出不為人知的痛苦、快樂和吶喊……」方緒雅的臉上浮現了恬靜如夢的神情,宛若陽光照亮了晦暗的心田,「我,得到了救牘。但,又未能在生活中貫徹。直到——我遇見了凜……」
「他?董亞梅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
方緒雅緩緩點了點頭︰「是的。縱然他的方式粗暴、冷酷而又蠻橫……他卻的確救贖了我。否則,我早已在虛偽的空氣中窒息了……」迎著風,少女堅定地許願。「我,想要變得坦率,變得堅強!想要變成,真正主宰自己命運的獨立女性!」
沉默了一會兒,董亞梅也爽朗地開懷大笑︰「好!我也是!」
「讓我們一起努力加油!」在同樣的街道上,兩個少女笑語格格地追逐奔跑起來。
天色,亮起來了。
第九章
淡淡纏繞身畔的,是醫院里常見的消毒水氣味。葉凜微微蹙著眉,信步走過空寂的病房走廊。偶爾有幾個小護士和他擦肩而過,年輕的臉上依舊盈著笑意,並未因長伴病魔和死神身畔而有絲毫減色。
他沉默地走了一會兒,終于在一扇同樣漆著白色的門前停下腳步。輕嘆了一聲,他緩緩推開了門靡。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小而空曠的房間里只擺著床和床頭櫃。觸目一片潔白。
听見門開啟的輕微聲,病床上的老人循聲望去,憔悴的臉龐上顯出了驚喜之色︰「小凜?」
他停在門畔,眸光不忍地梭巡過養父葉鈞蒼老了許多的臉龐,喉頭一時有些硬咽,竟是說不出話來。
葉鈞卻支撐著坐起身來,一邊還熱絡招呼,「小凜,來、到這邊坐,有凳子……」
他疾步走了過去,自行拉出了床底的凳子,阻止了養父想自己端出來的費力意圖。但他卻不坐下,只是怔怔立在床頭看著葉鈞。
「……來參加南部國際音樂節的吧?意識到氣氛過于沉寂,葉鈞笑著找了個話題,「準備得怎麼樣?」
葉凜沉默,忽而低下頭,別過了養父的目光,沉聲問道︰「怎麼了?」
「啊?」葉鈞茫然反問。
「病、病怎麼樣?」葉凜不情願地重復。
葉鈞恍然,臉上綻開了笑容︰「沒什麼大礙,我只是過度疲勞。醫生說休息幾天就沒有大礙,是老張他們小題大做,硬要我來住院……」
「你見過她了?他絮絮的話語被葉凜冷冷地打斷,「見過那個女人了?」
葉鈞神色一滯,隔了半晌,才低聲嘆道︰「她畢竟是你母親……」
「是啊。」葉凜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眼神卻幽深得一如無底冰潭,「她是我母親,吉永龍夫是我父親,你則是替別人養小孩的濫好人!」
葉鈞神色一暗,痛惜地望若眼前青年俊朗憤激的容顏,一時間無言以對。
兩人陷入了怪異的沉默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輕的敲擊聲,兩人情不自禁循聲看去。
「請問葉鈞教授一一」話聲嘎然而止。方緒雅怔怔地立在門畔,與那雙熟悉而又生疏的幽深黑眸對視,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想要變得坦率,變得堅強……
想要變成,真正主宰自己命運的女性……
然而,為何腳步凝固、語音干澀,為何連一朵微笑也無法呈現?她望看他,下意識咬緊了唇,默然無語。
葉凜回望她,帶著淡淡的空虛、淡淡的寂寥,還有淡淡的戲謔,他的眸光滑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後,最後停駐在她捧在胸前的花束上。
是來探病嗎?
他對她的不期出現頓時釋然、唇邊掠過一絲似笑非笑的奇妙神情,卻亦緘默不語。太累大倦,他甚至不知該以如何的神情面對她。——因為,她已再是是當初那個怯弱尊純的小女孩啦!她已羽翼漸豐、飛出了他的視野。
……是他,改變了她。
「緒雅嗎?是緒雅嗎?葉鈞驚喜地重復,終于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你也和小凜一起來南部了?」
方緒雅怔仲當地,抬眼望了葉凜一眼,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向恩師解釋。
葉凜卻淡淡一曬,忽然邁開大步,走出了房間。他與她擦肩而過,鼻端忽地溢滿了芬芳的清香,也不知是她的發香還是花香,情不自禁側眼望去,那張清麗秀美的玉容映入眼簾。令他心頭微顫的,是她澄明美眸中的迷惘。
儲大的廳堂里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音樂界的名人濟濟一堂。
這是由中國小提琴家馮至新主持承辦的,招待此次國際音樂界名人的社交宴會。董亞梅一身絳紅晚裝,站在一身純白的方緒雅身畔,手端一杯紅酒,言笑晏晏地左顧右盼,極為靚麗搶眼。
葉凜甫一進門,便看到了她們兩人,卻不過去,只靜靜立在一隅,隨手端了杯酒遠遠觀望。
董亞梅一身絳紅,明艷照人,風姿奪目。但,方緒雅立于她身畔,卻亦毫不遜色。
她著了件純白的小禮報,吊帶的設計恰到好處地顯出圓潤勻稱的扁頭,如緞烏發披泄肩後,窈窕動人。她幾乎沒佩帶什麼首飾,只是戴了一對珍珠耳環,小巧雅致,在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暈,益發顯出膚光勝雪。只是,靠近肩胛處,雖有長發遮掩,仍露出積年未消的淡淡疤痕…
他澀然苦笑。
真是成長了呢!當初,拼命掩飾慘痛過往的女子竟然開始不再掩飾傷痕,勇敢袒露出受虐的標記,……她,離他愈來愈遠了。
可是,他為什麼在意?為什麼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為什麼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她?
她對他,並無任何意義啊!
只是,自塵沙混雜的泥沼中,挑出那枚原石,以著近乎殘虐的心態打磨鍛燒,原本也只是想品味淘金冶煉的成就感和近乎自虐的狂亂心態作祟。
可是從何時開始,她己月兌胎換骨,由原石蛻變為閃閃發光的金玉,在他無法想象的程度和無法企及的距離外、成長了……她已羽翼漸豐,如風凰展翹,翱翔九天。
而他、卻依舊局促在,冰冷陰暗的角落。
葉凜剛進門,正和馮至新交談的吉永龍夫便看見了他。吉永司卻正忙著為父親和馮至新翻譯,並沒留意到父親目光的陡然一暗。
吉永龍夫眸光一轉,毫不在意地望向馮至新,淡然一笑道︰「這次音樂節,我們樂團里還增加了一位貴國的小提琴演奏家,她才華橫溢,只是還未在大賽中獲獎。不知馮先生听過她的名字嗎?」
吉永司對馮至新一一翻譯,頓時勾起了他的興趣。吉永龍夫忙含笑要兒子邀方緒雅過來,馮至新興致勃勃地同她交談起來。
葉凜一直凝視著方緒難,見她優稚自如地加入兩位音樂名家的談話圈中,恬靜含笑,風姿嫣然,竟是落落大方。低下頭來,他淺抿一口紅酒,眸光冷黯。
忽然之間,他隱隱感到目光的注視,抬眼望去,身畔一位絳紅美女,正炯炯地望著自已,卻是方緒雅的好友董亞梅。
他微微苦笑,以目示意。董亞梅略一點頭,兩人遂結伴走出廳室,來到了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