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失敗。
惟惟輕撫著他俊瘦的臉,為他的執著嘆息。
第8章(2)
「我餓了。」她突然起身,勾起他的襯衫往香肩上一套,跳下床去找東西吃了。
唐健啞然,隨即失笑。
這不是他預期會听見的反應,但又很「惟惟」。她心情一亂,就愛煮食。
說了大半天話,也真的餓了。窗外早已明月高懸,隱約的車流聲從窗外飄了上來。整天他們一直膩在床上,輾轉溫存,屋子里沒有開燈,她走到小廚房,順手開了燈,那一方小小的角落,就像冬夜里溫暖的燈火。
唐健下了床,高瘦健朗的身形上只著一條短褲,肌肉隨著動作在麥色的皮膚下滑動。
他對自己的半果渾不在意,坐進那個半隔間的吧台前,看著廚房里忙碌的女人。
惟惟切切弄弄,忙了一會兒,把香菇和雞塊放到鍋子里熬湯,手下開始洗切高麗菜。
「現在的台北和你那個時候有什麼不同?」惟惟清柔的嗓音里有些好奇。
「舉例,」唐健挑了下眉。「台北一O一應該是兩棟。」
她猛然關了火,錯愕地轉過身。
「什麼?兩棟?」
「台北一O一還有一座五十層樓高的副塔,位于現在信義威秀影城的地方。不過在這個現實,那個設計者接下了杜拜塔的工程,台北一O一不再是他設計,于是現在的一O一只有一棟。」唐健手支著下顎,扯了下嘴角。
惟惟呆了好一會。
「原來如此……」
惟惟回頭去繼續洗菜切菜。這回,她等到把高麗菜炒好,端到他坐著的那個小吧台上,才又開口。
「你有沒有考慮過,或許你們突破的不是時間,而是空間?」惟惟看著他。「所以你三次回來,其實不是回到過去,而是進入了另一個平行時空。」
唐健的面色如水。「何出此言?」
「就像你說的,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和原版的不一樣;如果整個世界都產生了這麼巨大的變化,你沒有想過這其實已經是另外一個不同的時空了嗎?那個蟲洞……你們以為的時光回溯,其實只是在不同的平行時空之間跳躍。你自己的時空依然是存在的,你還是那個年輕有為的軟件公司老板,日子依然在過下去。而你跳進來的這個時空,唐健只是唐健,一個貌不驚人、靠祖產過完一生的庸碌男人,而周惟惟也只是周惟惟,一個再平凡不過的MIS。」
「惟惟,相信我,我是全世界最了解那個蟲洞的人——」
「但是你也說了,那里的能量和物質很神秘,不屬于地球上的。你們的實驗能掌握的變數有限,連次數都有限,所以,其實你自己也無法確定,不是嗎?」惟惟深思道。「也許你們突破的其實是空間,根本不是時間。」
「無論是時間或空間,總之我的目標從來沒有變過。」唐健定定地瞧著她。
救她。讓她活下來。
「這樣想想也滿慘的。即使是平行時空,我不管在哪個時間或空間里都會死。」惟惟自我解嘲。
「我不會讓你死的!」唐健按住她的手,目光和語氣都緊緊地。
他不喜歡她用那種沒事人似的口吻談論自己。好像事不關己,好像死去的人不是她,好像她並不在意。
但是救她確實他生命的全部,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他無法忍受她那樣輕忽地看待自己。
惟惟垂下長睫,沉默了片刻。
「唐健……」她軟軟地輕喚。
不知道為什麼,唐健總覺得她要講的話不會太中听,于是他先開口,擋住她說任何話的意圖。
「惟惟,改變時間——或空間——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每一次的……死亡,」他極不願意地吐出那兩個字。「都越來越嚴重。第一次,你是被一個酒駕的人撞死;第二次,它升級成連環車禍。第三次,一輛油罐車撞上化學藥劑的運輸車,引發劇烈的爆炸,燒掉了半條街。」
他在告訴她,這一次,也就是最後一次,情況只會更嚴重。而這一點讓唐健深深地不安,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那麼執著的就是要帶走她。
「等一下!」惟惟猛然抽回手瞪著他,「你是說,從一開始的只有我一個人死掉,到最後有很多人陪我死掉?」
「……嗯。」
「唐健,你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她驚駭地問。
「我沒有坐視,我就是為了不讓它發生才回來的!」
「不,我是說……」惟惟無力地擺擺手,臉埋進自己的掌中。
你怎麼還能讓它三番四次的發生?
但這句話她說不出口,因為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可是……
她深深嘆了口氣,抬起頭看著他。
「唐健,然後呢?你的打算是什麼?你的人生是什麼?回到某個特定的時間點,過一段時間,然後到了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再從頭來一次?」
「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次就是最後一次。」他的下顎線條緊了一緊。
「告訴我,你不斷重復著你的人生,最後真的有追尋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惟惟……」
「不,我是說真的。」她舉起一只手阻止他。「你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十八歲再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八歲再活到三十歲,然後回到二十八歲再活到三十歲。如果你正正規規地活下去,你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六十六歲的人樂,你可能已經子孫滿堂,有一個成功的跨國企業,你在財富排行榜說不定已經來到世界第二名,這樣輝煌的人生,可以有多少精彩的事件?但是你現在卻卡在這里,依然是一個二十八歲、沒沒無聞的年輕人,值得嗎?」
「值得!」唐健繞過吧台,將她緊緊按進懷里。「為了你,值得。」
「可是……可是我不覺得自己值得啊。」惟惟埋在他的懷里,輕聲地低語。「我不是在妄自菲薄,我當然也想長命百歲,可是……那些無辜和我一起死掉的人,他們愛的人並沒有一個‘蟲洞計畫’可以讓他們回來改變一切,那些人,怎麼辦?」
「我顧不了他們,惟惟。」唐健低聲道。
對,這很自私,但他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天下為公,以世界興亡為己任從來不是他的人生座右銘,他就是這樣冷漠而自私,他就是只愛他想愛的人,只救他想救的人。
他必須如此。
因為,他若讓自己想太多,心里有了動搖,那麼他的惟惟就永遠回不來了……
「惟惟,惟惟。」他不斷低喚著她的名字,低低啞啞的,幾乎是痛楚的,「惟惟,你有孩子了……」
他懷中的嬌軟重重一震。
「他好小好小,在超音波畫面上只是一團小小的血肉,但是他的心跳聲好強,充滿了生命力,才快要五個月的小肉團,就已經好有個性,會隔著你的肚皮和我玩拳擊……」
惟惟耳後的那一塊皮膚濕了。
小寶寶,她和他的孩子。然後她自己的臉也濕了。他的胸前印下了她的水澤。
「我們兩人都好興奮,才一個多月就開始翻書取名字……你總是笑我取的名字太俗氣,我笑你取的名字不切實際。我本來要先帶你去拉斯維加斯登記,但是你堅持要回台灣接受親人的祝福。我笑你,到時候大著肚子穿嫁衣一定被人家消化,你很酷地告訴我,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大肚婆新娘,不怕他們說……」唐健微拉開她,望進她的眼底,深不見底的黑眸被淚水浸得濕透。「惟惟,我們很幸福。」
他們很幸福。
嬌妻愛兒,功成名就,美滿的生活,幸福的未來,一切就在眼前,觸手可及,離他如此之近,卻轉瞬間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