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認真的和她生活,什麼龐大的事業,什麼美國股票上市公司,統統都不要了。他就只專心地守著他的惟惟,躲過他二十八歲的那場浩劫。任何的功成名就,在這場浩劫過後,他都可以輕易地再經營起來。他是如此深信著。
十二月八日,他刻在靈魂里的那個日期。
結果惟惟的死提前兩個月。
如果第一次失去惟惟讓他痛徹心扉,第二次就是毀滅性的。
為什麼?他那樣千般的算計、萬般的安排,日日夜夜的守護,究竟發生了什麼錯誤?
唐健幾乎絕望。
但是他還有機會。幾乎是同樣行尸走肉的,他熬到蟲洞裝置完成的那一天。
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他們的初次,對唐健來說,這是他的第二次。
他把實驗有誤差的事實告訴他們,雖然那些人不明白為什麼他知道,但他本來就知道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這個神情冷漠但眼中藏著一團火的男人,一直以來總是神秘許多,卻對他們的實驗極有幫助。
于是經過實驗校正,他們發現了,雖然鎖定了一個點,但能量投射之後會產生一定程度的震蕩,就好像石頭丟進水里,會產生波浪,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會時近時遠的被牽動。這個「牽動」實際計算出來的時間是兩個月,所以他回來之後,原本發生在他生命里的事件,都有可能被提前或推後兩個月,在這之間震蕩。
兩個月。好,他記住了。
十月八日和十二月八日。
他依然自願擔任第一位人體實驗者。
但這一次的計算,他們發現時間線震蕩得更亂。只有唐健一個人明白原因,因為原本最平穩的那個曲段被他用掉了,波瀾引動,于是那個點消失了。
最後勉強計算出另一個比較平緩的曲段,唐健發現那是他原先第一次回來的十年以外。
也就是,時間線被波動了之後,要再找出另一個平衡的點,起碼要在十年以外,才不會被其他波長干擾。但往下數的第十年就是二十八歲那年,時間太近,他不想冒險,于是他選擇往前推算,到了他八歲的那年。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
每一次要回到過去,都要發出極大地能量,對應在現實就是一件災難。第一次回來時,十八歲的唐健滑水「溺斃」,這短短幾分鐘讓他得以切入回自己的身體,重掌意識。第二次則是八歲的唐健在游樂場發生意外,幾乎流血過多而死。
這一年,同時也是他父親要到東南亞開工廠的那一年,原本是要搬走的,但最初是唐健鬧著不肯搬家,父母只好在台灣留了下來。這一次,等他回復神智,少了那個「鬧著的唐健」糾纏,東南亞之行已成定局。
就這樣,八歲的他被接往泰國,這一回錯過了和惟惟共同成長的機會。
生命線,改變了,牽一發而動全身,于是,許多命運的細節也都改變了。
「等一下!」惟惟猛然張大眼,往後坐在自己腳跟上。「我記得了。我好像真的有印象。我小時候有個哥哥住在隔壁,可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搬走了。」
「六歲。」唐健親吻她的額角,很肯定。
所以,他們真的很早就認識了。
所以,如果命運沒有改變,他們真的會變成戀人。
惟惟怔怔盯著眼前的男人。
這一次,唐健強迫自己忍耐。因為他有更長的時間籌備,他不能再忍受出現任何意外。
同樣是三十歲男人的靈魂,藏在一個八歲稚子的體內,他收斂鋒芒,不引人注意,然後用他父親的電腦,開始進行他的工作。
遠在這個計畫開始之前,甚至遠在蟲洞被發現之前,他已經在寫那個未來才用得到的程式,並且將他已知的問題一一除蟲、精進。
到了十八歲他要求回台灣念大學,本來以為可以就這樣找回惟惟,但,奇怪的事發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線被攪動得太過于紊亂,以至于他們之間出現相斥,每當他試著和惟惟接觸,她總是會發生意外,意外的強度則隨著他與她接觸的親密度有所差別。小到摔倒破皮,大至差點被樓上跌落的花盆砸得頭破血流。
唐健開始覺得恐懼。難道,惟惟不能再回到他的生命里?
好,無所謂,那他就和她保持距離。他可以滿足于遠遠地看著她、守護她,只要熬過那個生死大關。
一旦熬過去之後,一切就是全新的開始。那時候,他們都年輕,他還有長長地時間可以重新追求她。
于是他斂盡鋒芒,甚至改變了自己的外貌,蓄起頭發戴起眼鏡,讓自己變得毫不起眼,只求惟惟不要注意到他,讓他在暗處默默守候。
只是,強烈的愛意終究忍不住。
于是明明長她兩屆,卻硬是降級到和她同屆;明明一開始掩人耳目的選了個生物系,卻還是考回了資訊系和她同班;明明早八百年前英文听說讀寫流利,連做夢都在講,卻在听說她英文可能被當之後故意繳白卷,然後下學期和她重修同一堂英文。
「你……」惟惟看著眼前的男人,又氣惱又好笑,心中一片柔軟的溫存。「你這個笨蛋。」
她依偎進他的懷里。
所以這一次他們不再相識。
所以他寧可苦苦壓抑自己。
「那,那個文慧鈴又是怎麼回事?」他懷中的女人小聲嘀咕。
唐健無奈地摟緊她。
「惟惟,不騙你,我真的不知道那個文慧鈴是怎麼回事,我真的對她完全沒印象。」
這件事老實說很困擾唐健,這表示他的腦傷必然還有某個部分未痊愈,以至于他完全想不起來生命中的那個部分。
若果真如此,他怕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實他沒想起來的。
「然後呢?」惟惟輕問。
然後?然後她死了。
這一次,是十一月八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在失去惟惟?
唐健痛徹心扉。他一次又一次,千方百計,甚至忍著與她相見不相識的痛苦,他依然失去了她。
無法想象自己是怎樣活到了蟲洞計畫再度來臨的那一日,他匯報了所有的誤差值。這一回,史密斯的繼任者很聰明,約莫是猜了出來。
「唐健,你……做過這些事,對吧?」繼任者試探著。
唐健沒有回答。
那壓抑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從「計畫會成功」的狂喜平復之後,繼任者與他坐下來,一一研究所有的誤差在哪里。
十月八日,十一月八日,十二月八日。所以,雖然震蕩了兩個月,但是是以一個月為單位起伏。
但是,為什麼獨獨和惟惟的事有關?為什麼惟惟總是一再的死在他懷里?
唐健和繼任者都想不透。
比起這萬千世界的變化,有一個叫「周惟惟」的女子,只是再微渺不過的一個小人物。他的生命里很多細節都改變了,現在的唐健生命歷程,與原始版的唐健簡直是天差地遠,甚至連台北市的街景都與它原來的樣子不再相同。
為什麼,這些事都能產生如此驚人的變化,獨獨惟惟躲不過她的死亡?
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回到他二十八歲的這一年。
再沒有下一次了,這就是最後的機會。因為時間線已經紊亂到再也找平穩的區段。下一個能切入的時間點,是他三十八歲那一年,但那時再也沒有周惟惟。
那時甚至可能沒有他自己,因為早就在很久以前,唐健的生命就停留在三十歲的這一年。
一再的,不斷的,三十歲。
這一回,十月和十一月兩個大劫他都成功避過去了。
十二月八日,一個月後。那個與命運正式對決的日子,他不會再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