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夫婦的感情隨著時光過去,越見堅深,相形之下,他自己貌合神離的父母就像一個對照組。
西海對自己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復雜。父親之于他是一個上司與長輩的綜合體,他敬畏多于親近;而母親則一直是認命、被動的女人,對他雖寵,但常讓他覺得不耐。他深愛父母,他們卻從不曾真正了解他。
一直到最後的家變,更讓他充滿苦澀和憤怒。是菲雨的存在,讓他的世界得到暫時的避難所。
她開朗健談,見識廣博,有如一道橋梁一樣架在他和父親輩之間,維持著兩端的平衡。
菲雨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少了她,許多事都會不同,他可能會變成一顆更苦澀失控的炸彈,絕不只是淪落到拓荒隊這樣簡單而已。
「西海,你有機會多打一點電話回家吧。」菲雨溫柔地道。
「怎麼?妳接我的電話接到煩了?」他懶洋洋地道。
「臭小表,你明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他幾乎可以看見菲雨吹胡子瞪眼楮的樣子,然後,另一張易怒又可愛的臉孔突然躍入他的心頭。
「雅麗絲很想念你,可是你久久才打一次電話給她,」菲雨嘆息。「你知道,她為你坐牢的事一直很自責,總覺得你是為了她才失手傷人的。」
西海沉默下來。
他不喜歡打電話回家,就是因為母親總是自責,每回講不到幾句話就淚漣漣的,搞得他心情也很不好。最後他寧可打電話給菲雨,听听她家那幾個寶貝蛋笑鬧,有什麼話,讓菲雨轉達就夠了。
「妳跟她說沒什麼好自責的,我再待也沒多久時間,明年就可以申請假釋了。」他淡淡地道。旁邊獄警指了指手表,表示時間到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西海……」
「嗯?」
頓了一頓,菲雨又嘆息一聲。「……沒事,你自己好好保重。」
她欲言又止的口氣讓西海蹙起了眉心。
「菲雨,妳有什麼心事,我在這里或許幫不上忙,听听還是可以的。」
菲雨微微一笑。「真的沒什麼,下次再說吧,再見。」
「嗯,再見。」西海把話筒交回去,轉頭深呼吸一下。
義診區那頭,一道玲瓏的身影一下子抱著一盆紗布走過來,一下子抱著一箱藥品晃過去。後頭跟著一道亦步亦趨的新影子,跟她做著相同的事。
平藍和菲雨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典型。菲雨明艷亮麗,待人溫柔而充滿愛心,全世界的小孩子一見到她都無法抗拒她的魅力;平藍卻是辣味十足的小炸彈,動不動就蹦蹦跳,要她帶小孩,她可能寧可去喂鱷魚。
這兩人只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無法對需要她們幫助的人說不。
雖然把穆拉圖丟給她有點過意不去,不過這是西海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他也講不出來自己在顧慮什麼。最近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意外引起他的注意,為了不讓菲雨操心,他沒有特別提起,也實在是沒有任何實證,只好自己提高警覺了。
先把穆拉圖帶開,他比較放心一點。他也沒有花心思去想,自己為何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異國女孩。
義診團起碼還會再待一個月,有地方塞就先塞了。等義診團離開之後,再讓穆拉圖去跟著拉斯爾吧。
不過,那就表示平藍也跟著離開了。
不知怎地,這個想法讓他撇了撇唇,不怎麼開心。
「西海,我們該鑿水井了,別想偷懶,快過來幫忙!」安進遠遠地對他招手,揚聲大喊。
「來了。」他又看了一眼那雙忙碌的身影,轉頭走回工地里。
「……模雞雞。」
「什麼?」
平藍的注意力霎時被穆拉圖拉了回來。
話說,逮著休閑的空檔,她正在欣賞拓荒隊立塔樓。
所謂的「塔樓」是勒里西斯公家機關的代表,高度差不多一點五公尺,是一個鐵制的小型尖塔,形狀跟東京鐵塔有點像;如果是在大城市里,只要建築物內有公家單位在其中,外頭也會掛上有著塔樓圖案的招牌,算是一種官方的精神象征。
別看這塔樓小小的,它是純鐵所制,沉重異常。
這座未來的驛站里有一個小型的行政中心,和幾間房舍、店家。由于高原上不容易調來大型的重機械,所以整座驛站幾乎是全靠人力蓋出來的,她只看到最基本的水泥攪拌車和一台堆高機,可是堆高機的高度也只能推到一層樓高而已。
今天的重點,就是把鐵塔樓立在那個兩層樓的行政中心上方,所以所有拓荒隊的男人們全集合了。
「屋頂的支架焊好了嗎?」拉斯爾大喊。
西海的腦袋從二樓屋頂冒出來,白牙一閃。
「剩最後一顆鉚釘,再兩分鐘。」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金色的胸膛上,露出一條條堅實的肌肉,令人垂涎欲滴。
唉,這個男人不去當模特兒實在太可惜了。他的經紀人光坐著等抽佣,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
「好了,把塔樓運過來!」拉斯爾振臂一揮。
堆高機轟隆轟隆扛了一座小尖塔過來。在塔樓還沒有鎖上屋頂之前,這里只算個普通驛站而已,直到塔樓固定上去的那一刻,才正式叫做「高地第四區行政中心」。
西海迅速架好滑輪和繩索,不一會兒,所有人分成兩隊,每個人手上各握著一條粗麻索,一切就緒。
「那邊拉穩、那邊拉穩,不要放手,後面那一頭準備。」拉斯爾大聲指揮。
「一,二,三,拉——」
「嘿——咻——」一群身強體壯的男人肌肉賁起,奮力吊起了沉重的塔樓,每個人額前都淌下大條大條的汗流。
如斯美景,真是壯觀!平藍看得心蕩神馳。
直到旁邊那個跟屁蟲爆出一句——
「藍藍,馬樹要我幫他模雞雞。」
她完全愣住,嘴角開始抽抽。
「這個馬樹是誰?」
「他跟西海他們住在一起。」
所以是另一個囚犯?
「他為什麼要你幫他……模雞雞?」
穆拉圖看起來很困惑。「我也不知道,他是要我幫他洗雞雞嗎?西海說過雞雞要天天洗才干淨,可是我都是洗自己的,沒有幫別人洗過。馬樹為什麼不自己洗呢?他不會洗嗎?」
平藍的臉色凝重起來。
「西海知道馬樹要你幫他模雞雞的事嗎?」這家伙八成是新來的,竟然敢動西海罩的人。
穆拉圖搖搖頭。
西海對穆拉圖有一份特殊的保護欲,若讓他知道了,後果只怕不堪設想。她突然想起去年那三個想對西海動手動腳的囚犯,骨子里一陣冷顫。
不曉得那件事讓西海被罰關禁閉多久?直到她動身返回台灣為止,西海一直都被單獨囚禁著,白天也只能在禁閉區做一些獄警丟進去給他做的雜活。
看見西海被關住,就像看見一只遨游天際的鷹被鐵鏈拴在地上一樣,竟然讓她相當難受,這男人是適合在廣闊的天地間游蕩的。
「這件事你先不要讓西海知道。」她想了半天,終于有了結論。
「為什麼?」他不想騙西海耶!他向來什麼事都跟西海說的。
「我怕西海知道之後會找他打起來,那樣西海一定會被處罰的。」
「啊?好,那我不要跟西海講。」穆拉圖嚇一跳。
「可是你也不能誰都不說!」她擔心他真的傻傻被人家抓去模雞雞。「你待會兒就去跟拉斯爾報告這件事,而且從現在開始不能一個人落單,知道嗎?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一定要跟我們說,不管別人怎麼威脅都一樣,知不知道?」
距他們回台只剩下一個多星期了,這一個多星期她還照顧得到。西海再怎麼神通廣大,終究是個犯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守著他,只能一面讓拉斯爾幫忙顧著穆拉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