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平藍有點小後悔。
她好像想的太好了,跟這樣的男人約會的結果,就是兩個人每一次出來都無聊到極點。他的談話內容永遠只有工作,而天知道印刷廠的業務就算不是全世界最無趣話題的第一名,肯定也排得上前五名;偏偏她又想不出兩人之間有什麼共通話題可以聊。
或許來一趟勒里西斯也好。趁著這個機會,她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如果這不是一段她想要的關系,那麼,很顯然的,不久之後她又要「失戀」了……
唉!
她撿完紗布,剛站起來,一陣慵懶的嗓音就這樣飄進她的耳里。
「穆拉圖,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平藍全身一震。
不會吧,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她很努力想抗拒這個事實!
義診團今年是到中部高地,不像去年是去東漠。他們這次駐扎在一處興建中的行政驛站,雖然工地里也有拓荒隊的犯人沒錯,但是好像跟去年不是同一樣,沒可能她又遇見那個冤家。
平藍開始認真地思索關于命運緣分和巧合這整個循環。很幸運的話,說不定她听錯人了。
「什……什麼?」一個聲音回答。
「還什麼!你剛才是不是撞到人?」那道已經越來越難說服自己是听錯人的嗓音依然慵懶無比。
「啊,呵呵,呵呵……」一陣尷尬的笑。
「你撞到人應該說什麼?」嗓音稍微嚴厲起來。
「對、對不起!」好宏亮的嗓門。
「跟誰對不起?」
突然間,一陣啪咯啪咯的腳步聲跑回來,然後平藍就發現自己鼻子前突然冒出一張大大的笑臉。
「對不起!」穆拉圖喊得好大的一聲,整個工地的人都听見了。
任何人都無法不對這樣可愛的行為笑出來,平藍也不例外。
「咳,沒關系。」她清清喉嚨道。
穆拉圖的臉孔略微扁平,頸子短短的,四肢短短的,一雙眼距略寬,像他這樣的孩子,有著近乎相同的長相。
穆拉圖搔搔自己的腦袋,來回看了兩下,最後沖著她傻傻的一笑,然後啪咯啪咯跑回去。
「我道好歉了!」邀功。
現在,平藍無法再無視那個要他來道歉的男人了。
她嘆了口氣,吹開劉海一面轉過身。
「嘿,又是你。」
西海。
他依舊一身的藍襯衫灰長褲,長發以一根發帶束住,背心挺直。
一年過去了,這男人還是帥到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程度。
她下意識模模自己的臉蛋,不曉得這一年來,自己在他的眼中又有什麼樣的改變。
西海懶洋洋地邁開長腿。
她的頭發變長了,在腦後的馬尾巴垂到背部中央。可能是發質太細的緣故,有許多細絲溜出來。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與他記憶中的相同,不同的是,身架子婀娜玲瓏,稜角少了一點,嬰兒肥不見了,整個人逐漸透出一股嬌柔的女人味來。
「小不點變漂亮了。」他微微一笑,輕點一下她的鼻尖。
許平藍,妳干嘛臉紅?
「你的事業也做得不小,連獄政都听你的了。」她努力尋回舊日的武裝。
呵,還是那個壞脾氣的布女圭女圭。
「妳到底叫什麼名字?」
他竟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平藍莫名其妙地想笑。
他們兩個只是去年匆匆見過幾面而已,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是應該的,既然如此,她不願意進一步去想,自己為什麼會那樣開心看到他?
西海就像是一個綺麗神秘的異國之夢,只要一個轉身,就會落入她的生命之外,再一轉身,他又在那里。
「許平藍。」她故意說中文。
「許,平,藍。」出乎意料,他竟然說得字正腔圓,連外國人抓不準的二三聲都難不倒他。
「你怎麼會說得這麼標準?有人教過你中文發音嗎?」她瞪大黑白分明的水眸。
「小表,勒里西斯會講中文的人不只妳一個。」他又彈她鼻子一下。
「噢!」平藍對他齜牙咧嘴。「我已經二十三歲了,警告你不要再叫我小不點!」
真有趣的女圭女圭,一逗就有反應。
「穆拉圖——」西海愉快地長喚。
「有!有!」穆拉圖跑了過來,還是那張傻傻的笑臉。
平藍對這樣的一個大孩子板不起臉來。
他,是個唐氏癥兒吧?那特殊的外表極容易辨識出來,唐氏癥患者通常伴隨著程度不一的智能障礙。
「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她,看義診團有什麼需要,你就留下來幫忙吧。」西海把人扔給她,然後就走了。
……走了?
「慢著,什麼叫『跟著我』?」平藍雙手抆腰,瞪著他高大的背心質問。
「就是當妳跟班的意思。穆拉圖,听見了嗎?」他連回頭都沒有,只是抬手揮了一揮。
「好!」穆拉圖精神十足地響應。
「喂,你給我回來!」
再怎樣,監獄的行政人員也輪不到他這個犯人來調派吧?他的架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但是他老大真的就走人了。
平藍瞠目結舌地立在原地。
為什麼……為什麼她被人家撞了一下之後,就順利從「小廝和打雜」一變而成「保母兼小廝和打雜」?這還有天理嗎?
「姓西的,你給我回來。」她徒勞無功地叫喊。
「西海不姓西喔,我也不姓西,我姓凡多魯士。我幫妳拿這個。」穆拉圖笑呵呵。
「……咳,謝謝。」
「穆拉圖在那里還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他?」
「你們當初把他丟過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擔心有人欺負他?」西海沒好氣地回道。
「政府最近在推廣身障和智障者的就業輔導計劃,我們當然要從身邊的人開始做起,為他好好規畫一下。」始作俑者在電話那頭愉快地說。
「全國有那麼多個公家單位,我就不信你們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穆拉圖說他想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我們又考慮到他的安全,當然是送到既有警察保護,又有熟人照顧的單位最好。」菲雨心安理得地回答。
「我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他綁在一起!如果他被其它獄政排擠,我可顧不了他那麼多。」
「我也沒要你負責到這麼細,只要你看著他的安全就好。」菲雨凶巴巴地道。「小子,你將來要養他一輩子的,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他跟著你。」
他咕噥兩聲,決定換個話題。「阿比塞爾呢?最近還好吧?」
一談到心愛的丈夫,菲雨的語調轉為柔軟,卻也透出隱隱的憂慮。
「他最近召集法學界和司法界的人士,組成一個『政黨組成法研擬小組』,消息算是正式放出來了。」
「啊。」他的語中透出了然。「踢到不少鐵板吧?」
「可不是嗎?光現任國會就鬧得亂哄哄,眾人紛紛上奏總統,期期以為不可。」菲雨沒好氣地道。
政黨組成法的訂定,就表示新政黨的出現;新政黨的出現,就表示權力將分散,中央政府必須受到制約。對于一些安于現狀的既得利益者而言,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是他們樂見的。
這些人也不想想,當初他們也是因為不滿舊政府的一黨專政和腐敗,才出來革命的啊!
阿比塞爾已經將政黨組成法案的進度延後了好幾年,反抗的勢力依然不比預期中輕。果然人一上了位,記得初衷的就越來越少了。
「放心,妳老公也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他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十顆核子彈頭也攔不了他。」西海柔聲安撫她。
「總之,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就算要搞個五六十年,我也陪他一起闖了。」
「听起來阿比塞爾有個甩不掉的麻煩了。」他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