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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一(上)︰革命 第17頁

作者︰凌淑芬

「貪吃?」這回他張開一只眼楮。

她舒舒服服地在他懷里找了個角度窩好,開始說故事。

「台灣有一個風景名勝區,叫做‘野柳’。那里有很多被海風風化的奇岩怪石,最有名的是一個叫做‘女王頭’的,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

「我第一次去野柳的時候才三歲,引起我注意的卻不是女王頭,而是一堆長得很像超級大香薯的葷狀岩——我不蓋你,真的很像!那些石頭的頂端是咖啡色的,底下接著一條黃色的香棻蒂,怎麼看都像一顆超級大香薯……」

「所以一看之下就驚為天棻了?」

「可不是嗎?」她快樂地道,「趁著大人在關心女王頭的時候,我對著一顆石頭香薯,砰一聲就撲上去重重啃一口!」

「噢!」低低的笑聲逸了出來。

「答對了,就是‘噢’!我當場被咯得滿口鮮血,乳牙都差點蹦斷了。我媽媽嚇得趕快把我抱走,我哇哇大哭,可是從此就一直忘不了那群長得跟我一樣高的香薯。後來我發誓,我一定要變成全世界最厲害的廚師,有一天把那些硬邦邦的香茲都煮來吃。

「等到年紀大一點,我發現不管是家政系或是廚藝班都沒有教人家如何煮石頭香棻,反而是我國中老師辦公桌上的一本「世界奇異地形錄」,介紹了野柳的奇岩,還有世界各地奇特的地理環境。我借來看了之後,終于知道,我若想染指那些石頭香棻,讀家政系絕對是找錯地方……」

「所以未來的偉大地質學家朱菲雨就在那一刻誕生了?」

「答對了。」她洋洋得意地點頭。「好,換你了,你沒有當革命軍之前,都在做什麼?」

他的手指在她滑順的青絲間溜過。

「我在當舞會王子。」

「騙人!」

「嘿,小泵娘,我也年輕過,還在法國留過學。任何去法國留學的人,如果沒有闖過幾場舞會,人生都叫失敗。」

「你在法國留過學?」菲雨不敢相信。雖然她早就注意到他有一堆法文書,可是還是很難想象。

阿比塞爾好像就應該穿著軍服,挺立在黃沙狂掃的戰場上。

「我和大部分的留學生一樣,能蹺的課都蹺掉,除非教授要點名,才出席應個卯。其它時候都泡在那堆長腿拉拉隊和巴黎性感小貓的派對里。」他低沉地說,眼眸里現出幽遠的懷想。那竟是人生中最幸福無憂的一段歲月。

「拉拉隊和性感小貓,嗯?」他笑起來,把懷中怪腔怪調的女人揪高,重重吻一口。

兩個人轉眼又糾纏在一起……又纏綿過一回,她嬌懶無力地癱在他懷里,待急促的心跳漸漸平靜。

「你為什麼會加入革命?」終于問出那個不可避免的問題……這一次阿比塞爾沉默了許久。

「我的父親是前任國防部長。」菲雨的意外只維持一秒鐘。

他必然出身富貴。才能有那一段燦爛的留學生活。

阿比塞爾用平淡無起伏的語氣,開始告訴她,關于他家的老司機是革命軍的眼線,和他一起長大的司機之子洛提決定追隨父志,加入革命,他在法國得知消息的震驚、憤怒,和被背叛的感覺。

「……然後洛提的行動走漏風聲,失手被捕了。」他淡淡地道,像在說著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開始我很氣,氣到不想管他,但是我知道那群獄卒的手段,洛提落在他們手上,最後連全尸都沒有。我雖然氣惱,卻無法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袖手旁觀。後來我打電話求我的父親,只要他設法放洛提一條生路,我會勸洛提退出革命軍,從此不再和政府作對。

我的父親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訴我,這件事我不要插手。但我怎麼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教人,只好我自己親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里西斯,住進一間小飯店不久,就有兩個革命軍的人主動和我接頭。他們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沒有門路,直接攻打監獄的風險又太大,我有門路卻沒有人手,所以我答應了。到了動手的那一天,我讓那兩個革命軍的人扮成隨從,大搖大擺帶著他們進入監獄,那些獄卒認得出我,讓我進去了。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點刑,狀況不是很好,但是還走得動。我告訴他們我奉了我父親的命令,來審訊那幾個落網的革命軍。我當時只是打著一個主意,父親在國內是極有影響力的男人,除了大將軍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個,對他不是太難處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進他的懷里,突然覺得有點冷。

「一切都順利得超乎想象。那些獄卒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可是只被我厲聲斥喝幾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簽單子讓洛提跟著我走了。把洛提帶出來之後,那些革命軍要求我再進入借口提訊其它共犯。其實,我本意就只是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況真的不好,我說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個可以安靜修養的地方,確定他沒事之後再說。我想趁這段時間勸勸洛提,不要再搞什麼革命。這個國家再爛,還有我們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學成歸國之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就這樣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勸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狀況穩定下來,我才離開。」阿比塞爾低沉平緩的嗓音突然停了下來。在沉默里,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變掛。

「我一進家門,一切都變了。」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仿佛日常的一餐飯或一頓茶。「一堆武警立刻涌上來逮捕我,在獄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經被捕。」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親在國內的聲望和勢力日漸高張,軍事領導早就如粳在喉,想借機除掉他。我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我那日帶人進去監獄救人的錄像帶被公布出來,後面兩個革命軍的特寫更被放大,大將軍迅速以通敵的罪名逮捕我父親,並且派人在我家里等我自投羅網。下了獄之後,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著要見大將軍一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從小看我長大的慈祥長輩,等我親自見到他,向他說明情況之後,他就會明白,我們既不是通敵也不是內亂,跟我父親更沒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個童年好友而已。我在獄中被關了一個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幾頓打,倒是還沒有開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幾個獄卒終于要正式開始提訊我,他們將我押到刑室外面……」他停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瘠痙,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親的哀號……我只听了幾聲便听了出來……」菲雨打了個寒顫,撲進他懷里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熱燙的液體迅速沾濕了他的頸窩。

阿比塞爾仍然用那種遙遠平淡的語音敘述!

「我當場發起狂來,對著四周的獄卒大吼大叫,用頭和身體沖撞他們。那幾個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圍毆我一頓。我被打到內傷吐血,昏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昏昏沉沉的,沒有太多意識。等我回復神智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革命軍最後還是決定冒險攻進監獄,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當時洛提拄著拐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臉愧疚地說,我父親已經在兩天前被處決!」

「你母親呢?」她鼻音濃濃地問道。

「他們將她關進一間男囚里,隔天早上她就自盡了。」他清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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