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能多出一張笑容甜甜、眸光暖暖的消顏,他會更感謝上蒼。
※※※
突然之間,關河發現他找不到江日暖了。
上咖啡屋喝咖啡,她請長假。打她的手機,沒開。到她的套房按門鈴,沒人。連上她老家找人,都被社區警衛攔住,說主人出國度假,不得其門而入。
包慘的是,他甚至有家歸不得。
葉梓嬪不肯回去,陸議就跟著賴下來不走,三個小孩本來扔在高雄給泰山大人帶,後來被「策略性」地接到台北來,企圖軟化愛妻,於是一家五口鳩佔鵲巢。
必河簡直快氣壞了!這是他的家,他的生活,他的女友,突然之間三者全被搞得天下大亂,讓他連一處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只要一個平凡平靜平穩的生活就好,為什麼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可得?
最後,他只好很可憐地窩進老弟婚前的小鮑寓里,期盼老天行行好,趕快把他的一切還給他。
兩個星期忽忽而逝。
終於,在這一天,社區警衛告訴他「江家人度假歸來」,他可以進去了。
炳利路亞。
連日來的案牘勞形及精神焦慮已讓他疲憊不堪,但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見到那張風和日暖的笑顏,他不禁精神一振。
「伯父,伯母。」被佣人請進客廳之後,他規規矩矩地在主人對面落坐。江府漫著一股晚飯後的餘香,提醒了他,從早餐忙到晚上八點半還未進食。
「關河,你吃過晚飯了嗎?」江夫人依然那麼的溫柔似水,秀靜體貼。
「我吃過了。」他當然不敢厚顏說還沒吃。「不好意思,沒有事先打電話就貿然跑上門。」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混哪里的?跑來做什麼?」江金虎大剌剌地坐在老婆旁邊,一臉冷酷。
這是一位知道女兒即將被臭小子拐跑的父親,所以全副武裝,只待擊退來敵。
「伯父,我是日暖的男朋友,請問她在家嗎?」關河的每根神經都專注在未來的岳父大人先生,擒賊先擒王。
「不在,你可以走了。」江金虎撇開臉。
江夫人輕責地瞠丈夫一眼,再給關河一朵安撫的柔笑。
「日暖代我們去宜蘭給長輩祝壽,要在那里住幾天才會回來。」
「我以為府上剛度假回來,她怎麼又出門了?」他蹙起眉心。
「是啊,我們之前去瑞士看日暖的外公,待了兩個星期,緊接著又有長輩生日,只好麻煩日暖幫我們跑一趟,她還年輕,體力比較好。」江夫人和聲輕語。
「奇怪,我們家人出門還要向你交代行蹤?」江金虎打定主意不給他好臉色。
哼!女兒辛辛苦苦養到這麼大,又嬌又美,你要帶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拚!
「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日暖和我發生了一點小誤會,我這幾日又找不到她,心里有些著急。」他心平氣和地解釋。
江金虎一听臉更黑。
「什麼誤會?哪種誤會?你讓我的寶貝小暖受氣了?」
「噯,你講話就講話,別這樣凶巴巴的。」江夫人捧起水杯,勸丈夫喝一口。
「哼!小暖是我的心肝寶貝兒,誰敢為難她就是跟我過不去!」口氣還是凶,不過有妻子在旁邊溫存服侍,明顯降溫下來。
「阿河,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見到他禮貌地搖頭,江夫人溫文說下去,「日暖沒有回家來說你們為何吵架,只是看她終日郁郁寡歡的模樣,我們夫妻倆不免心疼。好不容易勸動她一起出國度假,她的心情才好轉。現下她人不在台北,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你等她回來,兩人好好談一談。你們年輕人談感情,我們做長輩的不太好插手。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夫妻倆都是樂觀其成的。」
必河感激地望著江夫人。
「是,伯母,請問日暖現在寄住的長輩家電話是多少呢?我想和她先聯絡一下。」
江夫人微微一笑。「她現下去人家家里作客,也不好一天到晚抱著電話與你聊天。你想和她修好,不忙在一時,就耐心等她回來吧!」
母親大人都如此說了,他又能如何呢?只好無奈作別。
起碼他現在知道日暖人在哪里了,也不算無功而返。
曾經,這城市如此空虛,而今听說她已回返,小小台灣島再度因為有她的存在,而充滿意義。
※※※
又隔了兩個星期,「本來」應該露臉的人仍然未露面。
「伯父,您好,請問日暖在嗎?」
「她陪她媽媽出去拜拜了。」砰!幣斷。
棒幾天。
「伯父,我能和日暖說話嗎?」
「她和她媽媽陪親戚的小孩去高雄玩了。」
再隔幾天。
「伯父,請問日暖回來了嗎?」
「我們家正在吃飯,不方便說話。」
再一個小時後是洗澡,再一個小時後是睡著了。
「伯父,我……」
「噯!又是你,等她有空我會叫她打給你啦!」砰!
隨著被拒於門外的次數越來越多,關河的心也越來越陰沉。江家伯父對他的排斥顯然比他預估的還深。
另一個加班到晚上九點的夜里,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看台北市燈火,商業區的人潮已漸漸寂寥。
長到三十三歲,他終於嘗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第一次體會到思念一個人而不可得的煎熬。
吃飯時他會想︰她是不是也在吃飯?工作時他會想︰她現在忙不忙?洗澡時更糟,滿腦子都是他們曾經共浴的美妙情景。
他腦子里映著她,心里鎖著她,眼里渴望看到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所有青澀高中生都經歷過的「戀愛癥狀」,他直到七老八十之後才一一嘗到苦果。
一切的一切終於讓他悲慘地領悟到一個事實——他真的栽了,栽在一個小他九歲、精靈活潑愛笑的女孩身上。
他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地打電話向關城求援。
「人不見了?人不見就把她挖出來啊!」
他猶沉浸在自己陷入愛河的新發現里,暫時無法言語。
「喂,你不要一副家里死人的樣子好不好?」
「問題就是我找不到人。」他連講話的聲音都暮氣沉沉。
「兄弟,你有沒有听過……等一下。」關城被身旁的事絆住。
有人在問︰「紅線還是綠線?」
必城停頓片刻,斷然回答︰「綠線。」
嚓。
世界沉默。
兩秒鐘後關城的聲音冒出來,「恭喜我吧,我回來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阿城,不是我說你,你實在應該……」
「好好好,別嘮叨,現在的主角是你不是我。你有沒有听過樓台會?」
「你在詛咒我們變梁山伯與祝英台?」他握緊筆桿。
「我在詛咒你變成猴子!」關城終於失去耐性。「我管你怎麼做,反正你就爬進她家去,把她劫出來,等弄大她的肚子十次之後再把她送回家,到時候變成她老爸要回頭求你娶她!你如果真是我關城的哥哥,就別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講出去會笑死人的!」
好吧!既然冒險犯難之王都如此建議了,他恭敬不如從命。
這時候,阿美小姐終於派上用場,他開始感激生命里有這一堆雜七雜八的人。
被拗了一頓晚餐、一場電影加一件新洋裝之後,阿美幫他探听到,原來這段期間日暖一直住在家里。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父親大人找人絆住她,成天行程排滿檔,連咖啡屋的工作都派人偷偷辭掉了。
原來她也是身不由己……關河欣慰地輕嘆,過去月餘來的怨懟,登時煙消雲散。
既然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泰山,他唯有設法攀山越嶺了。
找了一天夜里,十一點半,江宅的圍牆外多了一抹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