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第一排人蹲子,露出第二排站著的同仁,站在中央的兩個人身材最高挑。蔚蔚很自然多看了那兩個人幾眼。左邊那一位是個年近四十歲的男人,表情非常嚴肅,尤其是那雙濃黑冷冽的眉,銳利的眼神,非常有主管的架式,她猜想這個人應該就是「張經理」。
而張經理的身邊,站著一個瘦削斯文的年輕男子,看起來才三十出頭,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五官根斯文俊雅,和旁邊獷達的張經理相較之下,更顯露出濃濃的書卷味兒。她不禁好奇,這個看起來像大學講師的男人是什麼身分?
「陳姊,這張是行銷部的團體照嗎?」
陳秘書從文件中抬起頭。「對,這是整個部門在去年尾牙時合照的,正中央就是張經理和我們的日本客戶。」
[請問張經理的大名是……」她終於想起自己連頂頭上司的大名都不知道。
「他叫張行恩。」
「是。」她輕輕點頭。
所以黑臉的是張經理,白瞼的是日本人,
希望張經理的個性不會同他的長相一樣嚴峻,否則她的日子可就難過了。而且張[行思」這三個字太溫文儒雅,反而不像是黑臉男人的名字,倒比較適合旁邊那位俊秀的日本帥哥呢!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頂多混不下去,日家吃出口已。她只答應父親,盡力而為;倘若盡了力之後,她仍然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那就不是她的責任了。
唉!她干嘛沒事替由自己找這些苦吃?當初答應父親的那股決心,頓時消蝕了不少。
真想回家去,蒙頭大睡一場。
人生如夢,夢如煙,煙如屁,人生不過一場屁,凡事何必太強求?
午休時分方結束,電話便驚天動地的尖叫起來。
蔚蔚急沖進門,險些撞倒了一堆新送來的包里。
「喂,行銷部經理辦公室!」她抓起陳秘書桌上的電話,劈頭就喊。
上班進入第二周,平時她只和陳秘書關在一間房里,交際手腕依然沒什麼長進。幸好陳秘書人不錯,兩個人相處得還算融洽。
偶爾在午餐時間,幾個年輕的職員會約她一起出去吃飯。她為了怕留下孤僻的惡
名,通常會答應。只是席間她仍然像學生時代一樣,坐著吃自己的,頂多陪笑幾句,很少主動去搭腔。
可能是她飄逸柔美的外型,加上緘默的表現,竟然換來一個「內向美女」的稱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彼端听見了她的聲音,頓了一頓。
「……陳秘書?」嗓腔中有幾許不解。
「陳秘書現在不在座位上,請問您是哪一位?」她仍然微喘著,拿出紙筆準備記下留言。
「我是張行恩,陳秘書人呢?」對方的聲音極端低沉,听進耳里甚至有一種隆隆作響的感覺。
蔚蔚機械性地念出台詞︰「張先生您好,有什麼事我能為您效——」
慢著!張行恩?
張行思不就是「張經理」嗎?
蔚蔚飛快把話筒拿開,瞪著它十秒鐘,再望向那張濃眉大眼的張經理照片。天!他的聲音可真符合他的長相,一樣雄壯威武!
「呃……經理,你還在?」蔚蔚緩緩把話筒移回耳旁。
她不知道該如何和素未謀面的上司對答,她沒有這種經驗!
〔我還在,你是哪一位?」張行恩的聲音听起來竟帶著隱隱笑意。
「我是新來的秘書,不過不是代替陳秘書的秘書,而是秘書的秘書——應該說,我是陳秘書的……呃,總之,我是祁蔚蔚!」她用力咬住舌尖。好極了,真是好極了!蔚蔚,你以為報出自己的萬兒,對方就該自動知道你的身分嗎?
「嗯,祁小姐,你好。」張行恩終於慢慢地說。
「我是……我是新來的助理秘書,祁蔚蔚。」她亡羊補牢地重來一次。
「你好,我是行銷部的經理,張行恩。」張行恩彬彬有禮地說。
她覺得他現在一定在笑,雖然她沒有辦法證實。「經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有!,麻煩你到我的桌上找一找,有一個檔案夾標注著[訊遠科技公司],里面有幾家台灣交換機廠商的資料,麻煩把那份文件傳真給我。」
「好,請您稍候。」她按下保留鍵,匆匆走進經理辦公室。
上工至今,這是她第一次踏進經理辦公室。但是箭在弦上,人在線上,她不敢浪費時間去打量環境,埋著頭開始翻起桌上的檔案夾來。
訊遠科技,訊進科技——奇怪,沒有啊!
她拿起桌上分機。「經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檔案夾是什麼顏色的?」
「我也記不得了,只知道放在桌上。」
蔚蔚四處翻看了一下,真的沒看到啊!
她挫折地拿起話筒。「經理,對不起,我真的找不到.]
「慢慢來,不要急,檔案夾可能被其他東西壓住了,你再找找看。」他非但沒有半絲不耐,反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溫和。
這種聲音仿佛有一種安定的力量,讓她的、心跟著沉篤下來,挫折感一掃而空。她鼓起耐心,細細再翻找了一遍。
訊遠科技——啊!在這里!原來它的標簽月兌落了,黏在上面那個檔案夾背後,難怪她沒看到。
她雀躍得像個小女孩,尋寶之旅終於有了收獲。
「經理、經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張行恩終於大笑出來,低隆隆的笑聲一路從海的那端燒到這端。蔚蔚終於意識到白己可笑的反應。
「找到就好,我飯店的傳真號碼是0021-424-5551111。」他勉強捺住笑聲,給了她聯絡方式。
「是,我記下來了,現在就傳真過去。」好饃!
「好,我等你。」張行恩也很慎重地回答,可惜笑意藏得不夠高明,終究泄出了一點端倪。
「那……經理再見。」蔚蔚羞窘地模了模鼻子,掛上電話。
張行恩放下話筒,仍止不住地搖頭發笑。
他關上浴室門,隔離流泄而出的水蒸氣。浴袍里著勁瘦的身軀,頸問懸著一條半濕的毛巾,他推開旅館房間的落地窗門,夜晚十點,七月的洛杉磯夜晚間熱得駭人。
他的眼鏡放在茶幾上,極目望去,夜景融成一種迷蒙的光譜。其實,他近視不深,兩百多度而已,平時戴著,多少像一層保護色,掩去眸心的思緒流轉。
由於他的外型清俊,雖然有一八一的身高,卻屬於瘦長的體型,整體顯得清俊爾
雅,而非壯碩,再加上他的感情生活一向很低調,前陣子同行間竟然曾盛傳他是同志,而且還真的有幾位此道中人頻頻向他試探。直到三年前,二十九歲的他不勝其擾,乾脆在鼻梁騎上一副眼鏡,以學究型的形象取代清俊本色,才免去一些干擾。
不久之後,妹妹池淨離了婚,從英國搬回娘家。他為了減少困擾,以後每遇到需要攜伴出席的場合,乾脆情商妹妹幫忙擋一下。由於兩人不同姓,又沒有特別張揚是兄妹關系,因此外界一直以為池淨是他的女友,那些紛紛擾擾的流言才漸次淡了下來。
祁蔚蔚,真是個有趣的大女孩!張行思想到方才的對話,又笑了。
她的年紀一定很輕吧?
上個星期,董事長特地來電關照,說是有個老朋友的女兒要安排在他的部門里。原本他的個性是很不喜這種內線關系,然而公司里,任何人的命令他都可以不睬,唯獨對董事長不行。
鍾董曾是他的商事法教授,從大學時期就對他頗為賞識,每年寒暑假,一律聘雇他來「實如」實習,直到去年,更不顧股東的反對,大力拔擢無身家背景的他坐上行銷部經理一職。老董事長之於他,不只是單純的老板,還是他的恩師,對他有一份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尊重恩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