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到七樓,一踏出去,放眼仍然是明亮俐落的辦公室裝潢。她順著指示牌,來到人事部。這次她學乖了,主動詢問一位坐在辦公桌後的小姐,在那位小姐的引導下她填完人事資料,終於順利完成了報到手續。
「哈羅,我是小惠,行銷部在十二樓,我帶你去找陳秘書,以後你就跟著她和張經理做事。」一位短發小姐漾著開朗的笑走過來。
「謝謝。]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呆跟著新同事離開人事部,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出色的外形引來多少注目。
「你運氣不錯耶!一來就跟著張經理。」小惠嘰哩呱啦地聊起來,「張經理現在可是公司里的大紅人,前年新官上任之後,陸續推出幾個推銷方案,在市場上獲得熱烈的回響,讓公司前年的營業額提高了百分之五十七,去年又提高了百分之七十六,現在股東們看到他,全笑得合不攏嘴,只差沒當成財神爺供起來!連帶的,整個行銷部門的同仁走路都有風。」
「嗯。」她慢慢消化這項資訊。
「還有還有,張經理雖然已經有一個在藝術經紀公司服務的女朋友,不過只要他還沒死會,就人入有機會,你也是大美人一個啊!以後和他朝夕相處,加油加油啊!」
蔚蔚有些遲疑地望著同事。接下來她該接什麼話呢?是順勢說︰「對啊!」或者謙虛地說︰「你太客氣了。」
她從來搞不懂別人說的話是認真的,抑或客套,常常一搭腔就把場面搞得很冷。到了後來,她索性連客套話都不說,少說就少錯。
可是,少說話就不容易交到朋友,而她怕寂寞啊!
從長記性以來,家中經常是空蕩清冷的,父母親有他們的事業和社交生活,日日忙碌奔波。後來弟弟出世,原以為她此後有個伴了,可是一群保母和佣人隔在中間。直到稍長,弟弟出國當小留學生,和她這個姊姊就更生分了。家人的領域,沒有一塊是她打得進去,如同她的領域,他們也無暇涉入。
她能夠交到的朋友,都是靠花錢買來的。這些人之所以圍繞在她身旁,都是沖著她肯花錢而已。但,那又如河呢?她只是想讓出口己的身邊充斥著聲音和人影,感覺起來不會那麼寂寞。反正,她也不期望從他們身上尋求心靈的慰藉。
「你的臉色很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新同事熱心得有些過度了。
「沒事,我只是有點緊張。」她隨便搪塞過去。
其實,她臉色蒼白是因為睡眠品質不好。昨天臨睡前多吃了半顆安眠藥,導致今天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就是因為她常有這種恍惚的表現,外界對「祁家大小姐」的錯解更深了。和她有關的謠言通常傳得很難听,什麼夜夜笙歌、日日買醉、隨便到旅館開房間、亂搞男女關系、在嗑藥。
如果那些散延謠言耳語的人來她開的「旅館房間」看看,他們一定會很驚訝。
她有潔癖,身體絕對不讓人隨便踫觸,連走在路上被人踫撞到都盡量避免。
到旅館開房間是為了不想把朋友帶回她的私人空間里,其實在里面徹夜跳舞狂歡的是他們,她從頭到尾,只是坐在最不相干的角落,一整個晚上都不和任何人交談。
朋友們都習慣了她的孤僻,逕自去玩他們的,只要結帳時,她貢獻出信用卡即可。
她怕寂寥,很怕很怕,如此而已。
傳言中勉強要算屬實的,應該是「嗑藥」那一項,不過也只對了一半。她嗑的不是毒品,而是安眠藥。
從十六歲起,她便患有嚴重的失眠,這些年來都必須藉助安眠藥才能入睡。
「陳秘書人很好,你不用擔心啦!她不會欺負菜鳥的。」小惠嘰嘰咕咕地安撫她。
她輕應一聲,繼續盯著攀爬的燈號。
行銷部到了,兩人踏出電梯,立刻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種隱隱的生命力。
十二樓分成三大塊,右邊和中間那兩大塊都有獨立的門戶;透過玻璃門,她們可以看見同仁在里面來來往往的忙碌。左首最尾端是一扇本門,和另兩扇明亮的玻璃門比起來,更是沉暗厚實,讓她開始惴喘不安起來。
[喂!我剛剛講了那麼多,你到底有沒有在听?]
蔚蔚驀然回過神來。
「呃——我——對不起。」她又失神了。
看到她一副不安的模樣,小惠反而對出自己的惡聲惡氣不好意思。
[沒關系啦,新來乍到,難免會緊張!」小惠爽快地拍她一掌。
好痛!她是女金剛嗎?蔚蔚強笑著,悄悄往旁邊移開幾步。
[這里就是行銷部,由營業處、公開處組合而成的。右邊就是營業處的辦公大廳,中間是公開處的轄區。兩處各有一位部門負責人,陳副理和王副理,部門的大頭頭則是張經理。」小惠大略向她介紹一下這個樓面的地理位置。「左邊那道門進去就是經理辦公室。你進去之後,會先經過秘書室,陳秘書就坐在那里,你先找她報到吧!我的分機是四六七九,如果你中午不知道到哪兒吃飯,就打內線給我,我帶你去吃。不過上班第一天,行銷部的同仁應該會請你吃飯。」
[好。」她听得頭昏腦脹。
「沒我的事,我先下去了,bye——bye]
蔚蔚眼巴巴看著她被電梯門吞噬。
方才還嫌人家雜念呢!這會兒她反而像失了母雞的小雞。
懊來的還是要來,走吧!她深呼吸一下,往不明的未來行去。
上工的前半天,一切順利。
陳秘書和一般人想像中的美艷女秘書完全不同。她是一位媽媽級的中年女士,一身端整的套裝,腦後頂著一絲不苟的發髻。她和藹的態度不會帶給別人太大的威脅感,然而,眼中的精明干練卻又說明了,她在必要的時候可是很難纏的。
由於年齡和生活背景上有差異,陳秘書雖然親切,卻和那種年輕人可以嬉鬧胡混在一起的親切法不一樣,在蔚蔚眼中,她算是個長輩級的人物,心里先端了一點敬畏感。
秘書室約有十五坪大,擺了兩張桌位,其中一面牆擺設了木質檔案櫃,細致的木頭紋理,沖去了一些生冷的氣息。另一面牆則是整片的玻璃帷幕,盡覽台北市的天空和街景。她的桌位背對著玻璃牆,采光很充足。美中不足的是,陳秘書坐在她對面,如果她想回頭偷看風景,發個小呆的話,很容易被逮到。
陳秘書讓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
「里面是經理辦公室。」指了指她左手邊的檜木門。「你的職務就是分擔我的工作量,例如幫我整理開會紀錄、文件、接听電話等,並不困難。對了,你的打字速度還可以吧?」
蔚蔚很老實地承認,「我學生時代修得還不錯,可是很久沒練習了——」
陳秘書丟給她一個堅定的微笑。「那你最好盡快上手,因為我這里有一些報表,你必須幫忙把所有資料keyin進電腦。」
〔是。陳姊,我不必和張經理面談嗎?」她總覺得報到手續好像漏了些什麼。
之前父親已經說過,公司其他人並不知道她的來歷,所以在這里不會有任何特權。既然如此,新到員工不是應該先跟部門長官打照面嗎?
「噢,我忘了告訴你。張經理上個星期外派到美國,去機房廠商的公司進行一項研討會,為期一個半月。」陳秘書的笑容轉為和緩。
「我知道了.]
伏案敲了幾下字盤,她忍不住又開始觀察起四周的景象。經理辦公室的門旁,懸著一張十幾寸的大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