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他貪戀她婉轉承歡的柔媚,卻更喜愛她蜷伏在他懷中,兩人交換著枕邊細語的親近感覺。他從不曉得自己是個多話的男子,但在她面前,他卻彷佛有數不盡的話題可以閑談,無論是玩笑式的、正經的、埋怨的、或者有意圖的。
總之,她的美,美在那份貼心的質感。
撒克爾發覺,他已經越來越不願讓她夜半離去。他希望能在晨光中與她共同起身,迎接另一天的開始,而非每天早上懷著一份遺憾的想望下床。
如果他今晚能順利騙她留下來……
唉!只怕不容易。
「老大!」噶利罕驀然大喊,手掌使勁在他眼前揮動。「老大,你神游到哪兒去了?」
撤克爾立刻回魂,瞪了毛躁的小子一眼。
「到西天向你爹爹問安,順道轉告他你又給我惹多少麻煩。怎麼,不行嗎?」
「老大,你干麼老記著我的錯嘛!」提及自己干下的糗事,噶利罕登時收斂幾分,尷尬地搔弄著腦袋。
由于收放雜物的那頂牛皮帳子太老舊了,幾只鎮上的野狗撕開了垂幕,從破洞爬進去偷吃他們的咸貨肉干。好小子噶利罕自告奮勇,自願將帳子修補妥當。
忙了大半天,誰曉得帳子沒修好,他反而粗手粗腳地將支撐柱子扯離了地坑,整座營帳全垮了下來。
幸好小魚鑒于日後的洗沐不方便,只好在他將營帳重新撐起來之後,自願接替他以粗麻線縫補破孔的重責大任。
也虧得那小表頭手勢巧,做起水磨工夫居然還有模有樣,縫補下來的結果絲毫不遜于婦道人家的女紅,以後他光靠這手巧藝賺錢,鐵定就餓不死了。
撒克爾啜了一口茶。「早勸告過你談話要直接切入重點的,你總是學不會。你嘮嘮叨叨講了大半天,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傲利罕頓時冤枉得不得了。哪是他講話沒重點呀!罷才分明是老大分了神,沒將他的要旨听進去。
「前去挖水源的弟兄們今兒一早傳來飛鴿書信,說他們拓寬的工作已經順利完成了,後天就要率著整隊俘虜開拔回來。」噶利罕委屈地重復一次。「老大,他們回營之後,咱們該如何處置那一票匪徒?」
難不成當真宰了吧?
撒克爾沉吟著。
「再說吧!先探問清楚他們的表現如何,再下定論不遲。」他擺了擺手,露出遣退手下的意味。
「還有一件事,老大。」噶利罕正經起來。「听說,西側二十里最近多出了十來名亂賊,目前雖然專挑落單的軍旅下手,將來難保不會犯到青秣鎮的頭上來。」
又是相同的問題!撒克爾嘆了口氣。現今時局不定,邊關的匪徒趕不勝趕、抓不勝抓。當初為了那一念之仁,他才停頓下來協助青秣鎮民重振家園,誰知一耽擱就是大半年,如今又冒出新興的強盜,他干脆老死在這兒算了,甭回部落老家了。
「明兒個你差兩位弟兄掩近他們的藏身處,探采虛實,咱們再計劃如何一舉擒滅賊子。」
撒克爾體內奔回天空地闊的大漠的沖動越來越明顯,目前吸引他繼續留在青秣鎮的,僅有那位神秘佳人了。
或許,他也該開始合計如何拐著她一起回到部落,那可比留宿她下來更艱困一百倍呢!
※※※
好累呵!
潤玉疲憊地睡捏著作疼的肩胛骨。
自從鎮民的生活獲得安定的保障後,青秣鎮的氣氛活絡了不少,連帶的,凡是在商販營生、或雜糧的種植上也都獲得堪稱滿意的收獲。為了因應即將到來的中秋節,熱誠的升斗小民每日里送來的應景飾品,怕不有五擔之多,讓潤玉這沒啥地位的人質兼小廝忙得日月無光。
這一日午後好不容易偷得閑了,她輕嗅著渾身微散的玉汗,多麼渴望能立刻鑽進雜物間內洗沐。
營區中央一陣黃煙奔騰,潤玉愣然停佇在廚帳前,不知道大伙兒匆匆忙忙、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要上哪兒去?她打著納悶的手語詢問廚娘。
「好象有幾位弟兄被十里外的強盜殺傷了,撒克爾大爺去接他們歸營。」廚婦憂心忡忡地回答。
潤玉輕哦了一聲。十里外又出現賊蹤,青秣鎮民豈不是再度陷入烏雲罩頂的陰影中?
不過,放眼目前,營區內的大人全部不在家,她大可好好地洗一頓澡,干麼放棄大好良機呢?
她拿起枯枝在黃沙上寫著。
--張媽,趁著傷兵還沒回來,我先去沖個涼兒,您若有事忙不過來,就大聲喚我。
「現在洗沐做什麼,一會兒還不是要忙髒了?」廚娘瞪她一眼。
潤玉陪笑著,依然大步大步倒退進雜物間,然後開始張羅泡浴的需要事項。
平時她不敢在白日沐浴,是擔心撒克爾或他手下的粗人會沒頭沒腦地撞進來,現在可好,該提防的人全部走光光,而廚娘是個婦道人家,當然不敢貿然窺探「年輕男子」洗澡的場面,因此她安全得很。
褪除身上的衣物後,她舒了一口氣,緩緩侵入冰涼的清水內。事出突然,來不及準備溫水,但在這種極高溫的環境中,冷水反而是一種享受。
沁心入脾的溫度彷佛浸化了她每一寸根骨。她嘆了口氣。
她的要求真是越來越低了,只要求得一頓飽、一桶清水,就算心滿意足,從前大家閨秀的生活,處處有人服侍,事事有人打點,如今彷佛另一個世界的人生。
她和哥哥會在青秣鎮耗上多少時間呢?何時回家?爹娘應該已經知道他們並未按照原定計劃進行,是否開始擔心了呢?
唉!她好想念家人。卻又放不下……放不下那個人。
撒克爾若知曉她的女子身分,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按理說,他應該會極端慍怒的,因為像他這樣的男人,最是忌諱受人欺騙。可是,對象若換成是她,他或許不至于氣太久吧?
「別胡思亂想了。」潤玉甩掉滿頭亂緒。她明明不打算讓撒克爾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的,還考慮他發火與否的問題做什麼?
可是,她真的好喜歡與他相處的感覺。由于身分上的隱匿,她可以暢情地沉陷在他鐵箍似的擁抱中,無須擔心承負上「」的罵名。
她也喜愛聆听他傾訴一些過往的經驗。目前為止,她已知道撒克爾的父親是蒙古人。母親是花喇子模的舊裔,昔年花喇子模被蒙古鐵蹄所滅,因此兩人的戀情得不到親族的贊同,只得私奔而出,如今已經歿逝了。撒克爾自小听多了父母述說兩方親族們的惡劣事跡,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產生負面的影響,因此,即使在身為長子的父親去逝之後,他依然不肯遵允族長的召喚,回去繼承撒克爾家族的正統。
匆匆在邊關內外浪蕩這些年,身外別無長物,倒是結交到一票打從心眼尊崇他的好兄弟。這支隊伍結合成國界間強而有力的團隊,無數字名酋要相曾經借重過他們的武技,也賜與過不少可觀的財物,然而全給他們這些重情義而輕財寶的漢子給隨手花掉了,並不拘泥于汲汲營營的庸俗生活。
這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磊落生涯正是她所向往的。
潤玉輕揚起一抹笑,掬起滿捧冷水,澆上圓潤的肩頭。頂上的破洞透進偷窺的天光,也投射入幾許暖暖的邊疆風味。其實她已經算是經歷到自己理想的生活了。
除了潔身沐浴不方便之外,身處在邊疆上倒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唉!潤玉,怎麼妳一副很樂不思蜀的樣子?」她賞自己一記爆栗。
不去想了。不去想中原,不去想過去,不去想未來,她必須專注于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