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他這幾日找不著那夜的夢中佳人,終于失心瘋,開始疑神疑鬼了?
「這位客倌,您買馬嗎?」馬販子大著膽子過來兜生意。
罷了!撒克爾趕緊將雜亂無章的思緒逐出心海。辦正事要緊。
「介紹兩匹上好腳程的馬兒來瞧瞧!」他隨意吩咐。
馬販子發覺他會說漢話,暗暗松了口氣,滿臉的歡笑登時推擠上台面。
「有有有,客倌這邊請。」
馬場的柵欄分格成兩個區域,資質較駑劣的馬種放養在正中央的大圈子,而身價較昂貴的良駒則圈放在左側的小框框里。
馬販子哨來一匹全身棕褐的牝馬。
「您瞧,這匹『天山飛塵』可是我花了個把月光景才馴服的,牠的腳程、性情,保證讓您挑不出毛病,價格又便宜。」小販拚命吹噓。
邊疆小鎮的市集,自然販售不出什麼良種,撒克爾挑剔地打量幾眼,勉強湊和著也就算了。
「嘶--」棕馬不安地跳腳。還說已經馴養了呢!
「多少?」他簡潔有力地問。
「十兩銀子。」小販獅子大開口。
「五兩。」他不由分說地掏出紋銀,拎在手中拋丟著。
「公子,你這不是要割小的心頭肉嗎?」小販涎著臉討價還價。
「隨你愛賣不賣。」撒克爾轉頭就想走。
他算準了附近的窮苦人家決計出不起五兩銀子買馬,這個價格已經算讓小販佔便宜了。
「好好好!」馬販又何嘗不了解有行無市的情形。「客倌,算您狠,就五兩銀子吧!你還再多瞧瞧其它馬匹吧!小的保證算您便宜一些。」
他的眼光掃到大圈子里的畜牲,忽爾想到是否該為小魚選焙一匹代步用馬。
牢頭替俘虜采買逃跑的工具?也虧得他有這一份好心。他啞然失笑。
對了,小魚呢?
他納悶地放眼打量了一圈,卻不見她的身影。隨口向馬販子交代幾句,他轉身就步入人群,尋找失蹤的小逃犯。
四周,馬蹄揚起黃沙滾滾的煙塵。撒克爾隔著霧蒙蒙的視界望出去,來來住住的交易客、討論聲此起彼落,突然,幾句令他震撼得無以復加的對話卻克服總總干擾,飄進他的耳內。
「哎喲!」一個小孩跌倒了。
「啊……」一個年輕姑娘家輕呼,半晌,才以極端遲疑的語調開口︰「小朋友,你摔疼了沒有?」
「哇--好痛。」小孩兒唏哩嘩啦地痛哭起來。
「別哭別哭。」那位語意輕柔的姑娘顯然被她弄慌了手腳。「你的爹娘在哪里?」
「嗚嗚……爹爹和娘娘在張鐵匠的鋪子里。」
「走!姊姊帶你回爹爹身邊。」
這串女音!
撒克爾猶如五雷轟頂,動彈不得。
這串聲音分明屬于和他一夜春宵的美佳人。
她在這里!在他左近!與他相隔幾十名過路人而已!
他陡然發出莫名其妙的喝聲,埋頭朝聲音的源處搜索過去。
「姑娘!」他焦急地高呼,擋路的人客被他一一推開。
他本來就人高馬大,此時像蠻驢似的一股腦兒往前鑽,聲勢更是驚人。
「姑娘!」撒克爾順利排開人群,卻沒見著任何佳人與小孩的蹤跡。
張鐵匠的鋪子!他們倆一定到那兒去了。
他不暇細想,隨手扯過一名路人。
「張鐵匠的鋪子在哪里?」
路人眼睜睜沖到一名凶神惡煞,命都嚇走半條。
「在……在下條街角轉……轉口。」顫抖的手指比向目的地。
他扔下對方,繼續不屈不撓地奔近。
※※※
潤玉扶著淚漣漣的小男孩進入打鐵店,莫名的不安感卻攫獲她的理智。
一路走下來,她總覺得身後仿佛掀起了騷動。然而雜沓的人聲卻掩蓋了騷動形成的原因。
八成是做賊心虛吧!她想。為了瞞過撒克爾的耳目而采選一些婦道人家的用物,她趁著他專心選馬的時候,偷偷溜出馬場,現下也不曉得他發覺自己走失了沒有。時間不多,她必須趁早把握。
打鐵鋪門外,一對粗布衣褲的莊稼夫婦正在尋找合適的鐮刀。小男孩遙遙望見爹娘的形影,拔起小腿便沖過去。
「爹、娘!」可憐兮兮地引人同情。
她停下步伐,帶著一抹不自覺的恬靜笑容打量著一家三口。
有爹、娘依靠的感覺真好。
她和哥哥失蹤了這許多時日,不知親長急成什麼樣子了。
她想回家……
「姑娘!」熟悉而雄渾的嗓音一路追趕過來。
撒克爾!他怎麼來了?她大驚,趕緊彎進鐵鋪旁的小路。
前進了二、三十尺,她的心猛然寒了下來。死巷!
這下可好,沒路跑了。
巷子口,撒克爾偉岸的身形閃了過去。
好機會。潤玉來不及思忖太多,小心翼翼地溜出巷子,現下變成她留滯在撒克爾身後了。
「姑娘?姑娘?」撒克爾沒頭蒼蠅似地四處亂鑽,眼角余光瞄見匠店門口的小娃兒。
一家三口眨巴著眼楮畏覷他。
「小朋友,」他突然蹲低在三尺小女圭女圭面前。「叔叔問妳一句話好不好?」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莊稼婦人深怕沖撞了殺人不眨眼的番蠻。
「我沒有惡意。」他拚命放柔聲音,以免嚇了人家,啥也問不到。「我只想知道,剛才是不是有位姑娘領這位小朋友回到你們身邊?」
「我……我們不曉得。」莊稼漢哪敢和他多話,匆匆丟下幾錢銀子,拎起鐮刀,擁著妻小就往外鑽。「大王饒命,我們什麼都不曉得--咱們快走!」
「喂,等一下,等……」撒克爾氣結地目送三個人逃離自己的視線。
他只想問個話而已,有這麼恐怖嗎?
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線索,又斷掉了。唉!
頹喪的氣息呼出他的牙關。
一根指頭從身後戳了戳他的肩膀。
「誰?」他大喜回頭,又馬上泄了氣,換上一副陰沉相。「是你,小魚!罷才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去解手。她頭低低地比劃。
「下回再亂跑,當心我一個不痛快,砍了你哥哥的頭作數。」他怨怪的口氣分明是遷怒。
--天色不早了。她暗示。
希望撒克爾能早早起程,她才能借故躲開他,省得自己平白地心慌意亂。
撒克爾抬頭瞄了一下天色,再打量周圍的街道。
正事辦完了,他們確實該起程回營,噶利罕可能已經在村口等待他們會合。
可是--那位佳人正與他站在同一處地點,僅僅欠缺臨門一腳就能見著面。放過今日的大好機會,還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他該離去嗎?
思忖半晌,他終于作出決定。
「小魚,你替我到馬場取馬,然後回村口和噶利罕踫頭,今晚我要留在這兒,不回去了。」
什麼?她一怔。
「看什麼看?還不快去回話。」他不願再多化時間與她閑耗。
今日,即使翻遍了整片村鎮,他也要搜出那位美夢中的甜蜜佳人。
※※※
銀月悄悄移上中天。夜深了,青秣鎮沉沉陷入無邊無境的寂寞。
潤玉輾轉在雜物帳的睡鋪上,只覺得睡不安穩,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象少了些什麼東西。
撒克爾獨留在市集小村里,不曉得如何度過今夜。他會不會耐不住寂寞,大采香噴噴的「野花」?
「活該他得花柳病。」她悶悶地翻了個身。
撒克爾夜不歸營,干她什麼事,誰理他!
「對了。」她猛然坐起身。
大頭頭夜不歸營,豈非她入帳搜索失物的大好良機。她還磋跎些什麼?
良機再不可得,潤玉立刻撈過薄薄的外衣披上。
今夜的巡索,應該不會再發生「意外」吧?
思及上一回的「突發事件」,她清靈的容顏悄悄轉紅了。
順著熟悉的道路,她悄悄模向中央的大頭頭營帳。幸虧今夜風平浪靜,守衛們的警戒心稍微降低了一些,她沿路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