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一起吃午飯?」
「對呀!吃午飯很好。」莫名其妙的回應。
她埋進資料夾里頭,探出一只柔若無骨的右手,目標瞄準電話座。
「我說,該吃飯了!」陽德拒絕再受到忽視,矯捷無聲地欺近上司,搶先一步移走她的通訊設備。
晶秋駭了一跳,注意力終于回返到地球表面。
「你干什麼?」她很不悅。撇開私交不談,公事方面她可是相當講究辦公室倫理的。「把電話還給我,我很忙,沒工夫和你玩捉迷藏。」
這一刻,她亂想丟一顆毛線球給陽大貓追著玩,省得他過來瞎纏。
「十二點整,午休時間到了。你要打電話,好歹也得等人家下午正式上班。」他指向牆上的掛鐘,絲毫不以為忤。
「嗄?噢,這樣呀!」晶秋搔了搔發際,覺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忙得失去時間觀念,還白白削人家一頓。
她眼前一花,陽德已經縮短兩人之間的微距,打從座椅撈起了軟馥的香軀。
「你好漂亮!」他的臉頰淺埋進她頸際,任由撲揚如上好黑緞的秀發綿蓋了他的五官,並且把嗅覺提高至最靈敏的程度,盡數吸進她的體馨。「嗯,好香……我喜歡你把頭發放下來的樣子。」
「啊!你,別……呃,外面……」她面紅耳赤,語言功能再度面臨考驗。
這個陽德,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自從上回兩人對「肢體語言」的尺度達到一定程度的共識,她起初還頗為放心,認為他不至于又臨時起了發情徵兆,誰知這家伙吻照樣吻、模照樣模,尺度上雖然不再若上回的廚房事件一樣逾矩,可也沒收斂多少。
「反正我越過雷池太多,你自然會警告我,不是嗎?」他狡獪地反駁。
因此,凡是她來不及、擋不住、反應不過來的偷香事件,都自動被他詮釋為「你又不介意」。
──噢,對了,他受到宋爾雅影響,私下也開始喚她「晶晶」了。
他的鼻尖持續磨蹭著絲帛般的後頸,象徵著典型貓科動物的舉措,喉頭只差沒咕噥出清爽滿意的呼嚕聲。
「等一下,你怎麼會出現在基金會?」她終于想起來。
陽德依然保留青彬大學的正職,因此只能受聘為基金會的臨時工,擔任救火大隊──假若隸屬于基金會的私人教師臨時有事,無法趕上替患童補習的時間,就交由他出馬代打。
現下卻是正常的工作天,他不留在學校的工作崗位,逃班溜出來做什麼?
「我申請外出替法律系搜集法庭旁听資訊。」他蹺得心安理得。「你中午想吃什麼?」
「雞腿飯。」晶秋的眼光落在行事歷上,忽爾憶起事先訂定的約會。「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吃。趕快故我下來!」
「為什麼?」磨蹭的動作霎時凝住。
「因為我和別人約好了。」她忙不迭跳下他胸前的避難地。「來,出門的時候順便幫我把這個信封投進郵筒里,拜拜!」
她開朗地揮手作別他。
太開朗了!
陽德瞅著她故作的傻笑,不吭聲。
「呃……趕快走吧!每天正午過十分鐘,郵差會前來街角收取郵筒的信件。」她的貝齒依然炫耀著光澤,而且明擺著趕人。
非常明顯地,虞晶秋打算會見某位不知名的人士,並且不希望他在場撞見。
陽德怎麼可能不去懷疑那位神秘客的身分呢?
宋爾雅?他迅速否決掉這個可能性。晶秋並不比他欣賞姓宋的繡花枕頭。然而,除此之外,他實在無法憶起,她生命中還有其他重要的男士。而瞧她作賊心虛的模樣,對方又不太可能與她同為女性身分。
也罷!凡英雄者,必須緊守收放自如的手段。先撤退!
「好吧!我先走一步,晚上一起吃飯?」他搭起一道樓階讓她下台。
「當然可以。」晶秋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縱然心頭回旋著千百種疑惑,他依舊乖乖退離基金會的領域。
有監于上回在她家廚房,他追逼得著實太緊,因而引發了晶秋的畏怯,從此他便無時無刻地警戒自己,千萬別讓愚蠢的突發狀況再度發生。他與晶秋新近建立起來的關系依然太脆弱,正值「適用期階段」,暫時禁不起第二度驚嚇、威脅到她。
若非顧忌她的心理,他鐵定會設法說服她讓自己留下來,一睹神秘客的廬山真面目。
陽德的游說功夫一流,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唉!可見太過在意一位特定的異性,絕對縛手縛腳,壞處大過好處。
他無奈,踏下基金會正門口的台階,懶懶散散地晃向街角的郵筒。
四月初的暖陽投照在發上、肩上,雖然光度溫暖,卻仍敵不過空氣中浮蕩的濕氣。
教人筋骨都要發霉了!他忍不住本噥。
郵務上墨綠如深海色澤的制服,隱隱從街角的轉彎處露出一縷衣裙,轉眼間,野狼一二五的引擎聲呼嚕嚕響動。
信件收走了!
「喂,等一下!」
陽德拔腿奔向街角,祈禱能及時攔下快手快腳的郵差。「這里還有一封。」
郵差並未警覺到自己被人迫切地追叫著,整妥了裝備,跨上機車,掉頭就想騎走。
「喂,先別走。」他邁開短跑健將的步伐,使勁趕往現場。
噗地一聲!郵差的愛駒撒開兩只圓滾滾的車輪,駛向彎角的干線道,瞬間消失離開他的視線有效距離。
「喂,現在才十二點九分!」郵政人員的效率也未免太驚人了吧!
他飛奔到兩條路臨屆的交錯口,不暇細想,轉彎去追趕絕塵而去的信差。
「哎喲!」強力的沖突撞擊力彈開兩道正面相交的人影。
哦哦哦,一陣金星在眼前旋繞,耳際調和了相襯的卡通配樂。
陽德,發生「車禍」了!
他甩開眼前礙事的小星星,定楮細看。
要命!怎麼會撞上一位老人家呢?他還年輕,皮厚骨粗,有事沒事狠撞幾下不打緊,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可不一樣。
在他正前方,一位老先生以相同的姿勢摔癱在紅磚道上,右手支著頭暈眼花的腦袋。依照陽德閱人無數的標準,立刻斷定這回踢到鐵板了。
老先生約莫六十上下的年紀,白發根根硬邦邦的,如鉤似鐵,梳整成三分小平頭,嘴角兩條深陷的法令紋象徵著剛健不屈的個性。雖然是中等身量,老先生嚴峻的外形特徵在在透露一項訊息──他若非服務于軍職官場而退休下來,便是某某國高中的訓導主任之流。總之,就是不好惹。
「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走路不看路也就罷了,居然還蹦蹦跳跳,你午飯剛吃完法國跳豆嗎?」受害人開炮了,語氣夾槍帶棍的,完全與他外貌形諸出來的嚴苛相符合。
「『墨西哥』跳豆。」他下意識糾正。
「你還頂嘴?」老者益發憤怒。
說得也是,撞到人,終究算他不對。陽德趕緊扶起貌似退休老將軍的受害者。
「失禮、失禮,都怪我速度太快,撞到您了。」他不忘替老先生拍掉中山裝上的灰埃。
「什麼話!何謂『你的』速度太快?你在諷刺我人老了,走不快?」老先生瞪大眼晴怪叫。
有嗎?他並不覺得這番致意听起來充滿嘲諷的意味。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來來來,我倒想和你比劃比劃。就不信我的老骨頭比拚不過你們年輕人。」老人家的脾氣依然熾旺得如同年輕小伙子。
「老先生,你听我說……」
「老先生──嘿!說來說去,你就是想欺負我老!」老先生的嗓門聲如洪鐘,不到兩分鐘就嚷嚷得街頭巷尾都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