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嘛……」宋爾雅聳了聳肩,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拒絕。
他們好像吵到一半,不是嗎?
「听好,『語氣』很重要,其關鍵程度甚至足以決定你的勝負。」他勾著宋爾雅的肩,開始往外頭走出去。
「哦?是這樣嗎?」宋爾雅肅然起敬。
「沒錯,想想看,如果你效法三歲女女圭女圭,嬌嬌女敕女敕地喊出一句︰『討厭!』你的對手會心生畏懼嗎?」
「不會。」哥倆好已經步入接待區。
「這就對啦!阿諾當年那句『我會回來的!』言簡意賅,卻足足讓影迷懷念了七、八年,憑的是什麼?」
「語氣?」
「嘿!你很有潛力哦!非常懂得舉一反三的要領,旁人可做不到呢!」他拍拍兄弟的胸脯,大力贊賞。
「謝謝,聰明智慧屬于與生俱來的天質,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宋爾雅咧著超特圓的弧形笑紋,努力裝出謙虛的姿態。
「所以啦!你下回再和別人吵架,與其跟著對方一起潑『夫』罵街,降低自己的格調,不如效法阿諾的酷勁兒,簡單地撂下幾句威嚇,包準對方嚇得屁滾尿流。」
「真的嗎?」宋爾雅依然存著幾分疑慮。
兩人已經走出大門。
「當然是真的,你剛才隨口削我幾句,我不就很『嚇』嗎?」
「對喔!」公子哥兒轉眼又洋洋得意起來。
「假如你還有疑慮,不妨現在出馬找幾位死對頭較量一下,現學現賣,我包準你斗遍天下無敵手。」他提出純金的保證。
「也對、也對。」
「任何時候你遇到困難,不妨來找我。反正我們是自己人嘛!不互相罩著怎麼可以?」他慨然捐贈自己的義氣。
「謝謝、謝謝。」宋爾雅洋溢著滿懷的感恩與期待。「好,那我先走一步,改天有空再請你吃飯。」
「好說、好說。」陽德笑得很樂,揮手作別服服帖帖的情敵。
賓士跑車呼嘯一聲,載著滿心歡喜的主人絕塵而去。
白痴!他只能咋咋嘴、搖搖頭。
欺負一肚子棉絮的繡花枕頭雖然有違他積陰德的本意,不過,沒法子!誰教姓宋的無巧不巧,偏生相中「他的」女人?
他的,沒錯!
他鮮少對異性主動產生興趣,事實上,記憶所及,他存心「追求」女孩子的次數幾乎算不出來,大部分以她們倒追居多。
然而,不追則已,一追驚人!他天性中強烈的領域性不容任何人侵犯。
陽德溫和的表象往往給人「很好商量」的錯覺。獨獨親近的朋友方知,在他炫目的皮肉臉譜之下,包藏的是一顆絕對堅定、固執得幾乎冷酷的決心。
而今,他確定自己要她,因此不容許任何人輕易染指,著毋庸議!企圖與他抗爭的人,必須有勇氣承負所有後果。
「你不錯嘛!」晶秋不知何時也跟了出來,在他背後提出風涼的評論。「談笑間,強虜灰飛湮滅。」
「這句話我好像听一位名叫『蘇拭』的文人講過。」面對她,他可就懂得皮了。「不曉得他和『蘇乞兒』有什麼關系?」
他模仿宋爾雅那副愣頭愣腦的呆樣,簡直像足了十成十,再如何端靜自持的人也非噗哧笑出聲不可。
「缺德!」她拚命按捺住放肆的笑氣。
「短短幾天不見,你連我的名字也丟得一乾二淨了嗎?」他痛苦地捧住胸口。「我姓『陽』,不姓『缺』!」
要命!晶秋忍不住笑得亂顫起來。
「才怪,你不姓『陽』,也不姓『缺』。你姓『唐』,名『磺』,字『伯虎』,英文名字叫『唐吉訶德』。」她玩笑道。
「對呀,別號又喚『心生悔意的采花郎』。」陽德賊溜得很,順著她的語尾接續下去。
秀淨的頰上登時染開一抹紅暈。
七天前的那幕,歷歷浮現在兩人心田里。
他吻她,他撫觸她,她發嗔,七日的別離。
晶秋別開臉,乾脆不吭聲。
「對不起啦。」陽德捱到她耳根子旁,細聲細氣地誘哄。「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對你模手踫腳,除非你覬覦我的美色,主動蹂躪我。」
「拜托!」捏起的粉拳錘向他肩膀。原本僅散布在雙頰的紅嫣,泛濫得益發狂野。
「不生氣了?」
「……」她還在考慮。
「你再不點頭,我就會從『唐磺』、『唐伯虎』、『唐吉訶德』變成『唐三藏』哦!」
她納悶。「唐三藏又如何?」
「唐三藏出家了。」他可憐兮兮的。
晶秋再也壓抑不住,吱吱咯咯她笑癱在人行道上。真是說不過他!
眼見有機可乘,陽德趕緊乘勝追擊。「請問貴基金會收不收容流浪貓?」
「你想做什麼?」晶秋不肯直截了當地回答。
與他幾個回合交手下來,她已經模清了一處重點──陽德曲里拐彎的肚腸委實不是旁人可以輕易模透的,因此,欲和他旗鼓相當的作法,便是仿效他迂回曲折的行事作風。
「我失業了。」他扁著博取同情的嘴巴。「披薩店、花店、水電行,還有其他打工機會全被我辭掉了,日前只剩下青彤的助教職務,我的褲腰已經縮緊到最後一個皮帶孔了──『學無涯文教基金會』可不可以收容小生混口飯吃?」
才怪!晶秋雖然古板兼單純,腦筋可不傻。盡避他絕口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外放的氣質神采,以及日常的衣著用品,卻明顯傳達著一項事實──他的經濟狀況絕對遠超過「寬裕」的程度。
既然他加入基金會的行列並非為了「錢」,那麼,是因為「人」羅?
她驀地又赧紅了容顏。「賞口飯吃,可以!但是薪水不高。」丑話先說在前頭。
「成交!」教他免費當義工也沒問題。「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哦?」
他擰起嚴肅的劍眉,橢圓形瞳孔射出清楚明白的問號。
好像很認真的樣子……晶秋心頭不禁惴惴而納罕。
「請問,」他開口,「『唐璜』到底是混哪里的?」
她又好氣又好笑。
「你!」索性撩高裙子來追打頑皮貓。「缺德鬼,真是討厭!」
午陽粲然鮮亮的金粉,抖落了滿身、滿心、滿地。他們倆有若小飛俠耳畔的仙子,一不小心就會輕飄飄地騰揚到天際。
四月,四月的氣候,應該漸漸暖和起來了吧?
第六章
「奇怪!」晶秋翻查遍了辦公室里的檔案夾、抽屜、牆邊的收納櫃。
沒有。她就是找不到。
昨天洪小萍呈來上個月的帳目報表,連帶將七張較有疑義的請款單據──大都由饒哲明那吸血鬼開立的──隨附在報表內。一夜之別而已,月結試算表依然安躺在她桌上,收放單據的信封卻芳蹤杳杳。
「洪,麻煩你再給我一份那七張收據的影本。」她匆匆透過分機要求。
忙死了,忙死了!距基金會的勸募活動只剩三個星期了,原本時間相當充裕的,孰料事前預約好的場地發生一場小祝融,停用整修去了,害得「學無涯」必須在窘迫的三周內尋覓到合用的場地。
三周耶!一般的大型廣場通常在一年前就開始接受預約,他們臨到槍口下才四處搜尋地點,怎麼來得及呢?
外頭事忙,基金會內部的例行公務可也不能擱下。她已經連續四天加班至十點了。
「收據來也!」慵懶的男中音從門框邊飄掠。
「嗯,放下就好。」她頭也不抬,自言自語著︰「福華的電話……在哪里呢?噢,找到了。」
備用名單上的選擇不多,她傾向于收費較低廉而且交通方便的,「國父紀念館」和「中正紀念堂」是甭想了,「大安森林公園」不曉得有沒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