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我陪你出去散散步。」素問竟然主動提議離開她的安全地區。
「到哪兒散步?」仲修算是開了眼界。打從他們交手開始,曾丫頭的一舉一動莫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現下她總不會自動投降吧?
「當然是寧和宮的小庭院呀!」素問睨他一眼。「難道你還指望我自己走出這處宮闕嗎?」
他就知道!
也好,院落距離門口較近,他可以少扛著她走一小段路。
「曾姑娘,我好心奉勸你別再和我爭鋒。」輪到他苦口婆心地勸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想逃出我的掌握簡直難如登天。」
素問慢吞吞地走出閨房,行向寧和宮的後花亭。
「其實,你硬留著我又有什麼用處呢?」
「我……」他能據實告訴她,她的存在足以解除他宮廷生活的單調無趣嗎?
才不,這丫頭八成會宰了他,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擔憂她會沒頭沒腦地撞進麻煩堆里。「聞人獨傲將你交托給我,因此,除非我確定你離去之後不會遭遇危險,否則絕對無法輕易放你走。你能做出自身一定安全的保證嗎?」
不!素問的心中立刻跳出答案。回去之後,不曉得有多少危險等著她一一抗衡,她如何能夠為將來簽下篤定的但書?
仲修看她沉默不語,心中非常滿意。
「所以啦,你應該也能了解我的苦衷和關心,是不是?」他隨著玲瓏的縴影踏上院落的青石板。
黑夜中,萬物俱寂,即便連花卉也彷佛入睡了似的,唯有滿院曇花吐露著芳香,在最不為人知的時刻,釋放出動人的精萃。
「我了解,希望……希望你也能諒解我。」素問驀地側過身子,用眼神告白她的歉疚。
「當然。」仲修微微一笑,直覺認定她是為了前兩次的惡作劇致憾。「其實,你也算很給我面子了,起碼沒趁火打劫,利用我昏迷時……溜……出……出去……你……」這回的暈眩感遠勝過前兩夜。
他的雙腿陡然發軟,撲通摔倒在地上。
怎麼可能?他什麼都沒吃……什麼都沒喝……
究竟是何時中了她的毒的?
仲修驚駭卻迷蒙的視線停頓在她的俏臉上。「毒……」
「青甲花。」素問愧疚地陳述,「青甲花本身無毒,但聞過它香氣的人若不小心又吸入曇花的芳香,兩樣花氣在體內混合,便會產生強烈昏睡的癥狀。我房內點燃的燭芯以青甲花燻制過。」
「曇花?」仲修再也支持不住,虛弱地癱躺在地上。
他中了毒,而原因在于──無毒的曇花?
「我在湯里、菜里、茶里都摻了解藥,誰教你不肯吃。」素問溫柔地蹲跪下來,唇瓣輕觸他的額角。「對不起,我先走了。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到你們,替我向聞人捕頭道謝,好嗎?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
神智昏沉中,他無法猜解,為何曾素問的道歉听起來竟然充滿了訣別的意味?
「不可以……走……」他勉力吐出最後一句囑咐。
隨即,盈滿鼻關、胸臆問的濃郁曇香,將他揪扯進無邊無際的幽暗中──
第四章
十月晚秋,蔚藍如洗的天空飄揚著浮雲,枯黃的落葉無聲無息地鋪滿了地。
獨自出走了十九日,素問的腳程悄然降臨袁州。
袁州位處江西,地域上歸屬于天候和暖的江南。當北地已刮起刺骨的寒風時,江南仍浸婬在得天獨厚的柔陽下,青青芳草無視于秋風催人老的要脅,成頃地披散在泥土地上,盡情怒放著無垠無止的青綠。袁州僅是江西境內的一介小城,百姓們早已習慣于平靜安穩的生活,因此任何一場廟會或大戶人家的筵席,都會吸引來一群看熱鬧的民眾。
素問選擇駐腳袁州,自然有她的用意。師父旗下有一分部設在袁州城內,她準備先上門探探教內的消息,倘若一切風平浪靜,她就沒必要自動返回位于貴州的總壇討打,盡避在外頭玩到她盡興再說,否則,當然必須即刻回總壇回復師命。
她走在道上,不禁揣想著仲修大哥的火氣消了沒有。可以想見,他既然貴為當今聖上,又兼具野雁閣主的身分,平常一定是被眾人崇拜景仰的高姿態。自從撞見她之後,卻像踢中一塊又臭又硬的大石頭,如今想必在宮里氣斷了牙根,說什麼也要揪她回去發泄怒氣。
倘若真想找她回去也就罷了,就怕他巴望著後半輩子再也別和她產生任何瓜葛。
「仲修大哥,誰教你是皇上呢?」她嘆息著。如果他只是個布衣平民,他們倆便可共同游歷江湖,如此一來豈不是快意許多?
來到城門口,素問發現向來平靜的袁州城今兒個氣氛熱鬧。自從她接近城區之後,所見的每位過路人臉龐莫不染上興奮的紅光,往一個特地的方向行進,彷佛城內正在舉行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慶典。
「去看看吧!」她畢竟年輕,好奇心旺盛,當下默默尾隨在眾人身後,一起走向百姓向往的目的地。
素問的容貌本就平凡得無一處讓人驚艷,此刻為了掩人耳目,又特別易容成矮小黃瘦的江湖郎中,人中部位貼黏兩撇八字胡,手中握著一幅揮書著「藥到病除」的白幡。
「老郎中,人家血熱氣壯的小伙子趕著去比武招親也就罷了,怎麼你糟老頭一個,也學著年輕人湊熱鬧呀?」一位油頭粉面的少年郎從她身旁掠過,回頭取笑道。
「可不是嗎?」少年郎的同伴嘰哩咕嚕著轟笑起來。「不過這也難怪,任何人只要有幸贏得秋家小姐靈樞下嫁,光憑秋門的家產就夠下半輩子躺著吃喝拉睡,用不著再出門兜售狗皮膏藥了。我瞧你還是動作再快些,省得秋大爺的獨生愛女被人捷足先登了。」「景欽,你瞧他這副猥瑣模樣,秋家小姐看得上眼嗎?」少年郎斜眼睥睨她。「喂,老郎中,不是我嚇唬你,你還是趁早回頭吧!少爺我的拳腳可是不長眼楮的,當心你全副的狗皮膏藥到頭來全貼在自個兒身上。」
比武招親!素問豁然明白大伙兒興致勃勃的原因。敢情家底子差的小伙子全巴望著飛入豪門享艷福。而這兩個惡劣的痞子前去赴會的同時,不忘順便駭跑與他倆爭鋒的敵手。
嗯,這檔子事有意思。她浪蕩江湖大半年,還未見過富有人家舉行比武招親,這廂跟上前見識見識也好。
「既然是比武招親,人人均有相等的機會勝出,你又何必半路上阻嚇我?!」素問故意放粗了嗓門,向他們下戰帖。「兩位小扮,別看小老兒外貌不起眼,待會兒動手過起招來,當心你們的狗腿被我捏斷。」
「想捏斷咱哥兒倆的龍腿?」少年郎與他的友伴景欽笑破了肚皮。「哈哈哈,笑壞我大牙了,公子我諒你也沒那個本事。」
「鳳裕兄,別跟他瞎扯這麼多,待會兒大家擂台上見真章便是。」景欽扯著他的手臂,展開輕功,伶燕般躍向街頭的轉角。
素問冷哼。原來小兔崽子識得一些武功皮毛,難怪膽敢如此囂張,可見他們在袁州城里已經作威作福許久了,如今既然被她踫上,非借著比武招親教他們好看不可。
南城門外的空地邊緣臨時搭蓋起一人高的擂台,乍看之下頗像露天唱京曲的戲台子,擂台四周插滿了「比武招親」的錦旗。此刻正有一男一女在擂台上較藝。
笨手笨腳的漢子驀地被金蓮玉足揣下擂台,空地上聚合的人潮嘩地喊出驚天動地的喝采,數十位觀望者甚至趨前嘲弄嘴巴里含塞泥土的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