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分析出前四晚失手的原因。
包早以前,她之所以成功擺月兌寧和宮侍衛的監視,是因為仲修並未想到她會偷溜,因此才攻了他的人一個出其不意。如今他已經有所警覺,每日派遣人牆一層一層地圍上來。
反正寧和宮內的眼線被她毒暈了,尚且配備著第二波人馬。如果連第二波人馬也著了她的道兒,無所謂!御花園里還有四十名侍衛伺候著。只要她有興致,他也樂得差使御林軍夜夜陪她湊熱鬧。
論及人海戰術,她哪有法子抵敵得過他?若自己能佔到上風,那才有鬼。事到如今,只好挑明了與他單打獨斗,或許還有勝算。
「三戰兩勝嗎?」他揉著冒出胡渣的下巴,開始認真考慮她的提議。
「不!」素問決定贏得他心服口服。「只要你有法子贏得了我一次,這場賭約就算我輸。」
仲修揚高了劍眉。小妮子忒也托大,竟敢當面削他的氣焰,這回他倒興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有幾分真本事。
「你還沒提到一點,倘若我賭贏了,能夠博到什麼采頭?」他一副自願上勾的語氣。「如果你贏了,姑娘我任憑你吩咐,絕不皺一絲眉頭。」她夸下豪語。
「這可是你親口應允的。」仲修的眼楮一亮。「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我賭了,就從明夜開始。」
兩人擊掌為誓。
堅定及充滿自信的思緒同時浮上兩顆腦袋──等著瞧吧!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三章
入夜子時,白玉盤正順著銀河的流向,飄移向黑絨蒼穹的中心點。
仲修停在寧和宮的入口處,仰頭望天,淺藍色的逸雅長衫套著他身軀,感覺起來仍然有著平日穿龍袍時的崇貴。
體形頎長的男子天生帶著三分外貌上的優勢,總會在不經意間顯現出偉岸卓絕的氣勢,更何況仲修有與生俱來的帝王身分,言行舉止自然流露出尊華的內涵。
待月娘抵達中央地帶,時辰便進人丑時,正是他和素問賭約的截止時間,他必須掌握正確的進攻步調,以免讓那小妮子佔了便宜。
「曾丫頭,我來了,你還不速速出來迎駕。」
從沒見過比他更囂張的夜盜,侵入人家的居室還大剌剌地宣告自己的蒞臨。
然而,相較起鴻門宴的設筵人,他的慷慨勁兒還算小巫見大巫。
寧和宮的小庭院中央,擺設著一張小圓桌。桌上的擺置倒也清雅,除了兩盞幽明的火燭之外,就只有一壺上好花雕,以及兩只與酒葫蘆搭配的瓷杯。她玲瓏的嬌軀端坐在圓木桌後頭,揮著縴手招呼他。銀月白的紗衫松松籠罩著素問的身軀。她原本只有三分姿色,但此刻襯著十分嬌麗的縴體形,徑自讓朦朧的夜色淺淺點綴著起伏有致的曲線,恍惚間,彷佛全身幻化出淡雅純潔的光暈。迷迷蒙蒙地,竟然顯出難以言喻的風情。
仲修下意識地怔了一怔。
美人計?
瞧她的陣仗又不大像,因為場面確實嗅得出一點「計謀」的氣氛,「美人」的部分可沒有個影兒。曾丫頭顯然還藏著其它陰謀,他最好步步為營,以免莫名其妙著了她的道兒。
「仲修大哥,我已經等你好久了。」素問瞇著清亮的眼眸,笑吟吟的。
請他喝酒?!這麼好心?
「孫子兵法」有言︰虛者實之。曾素問既然膽敢將酒肆擺放在他面前,有問題的自然不會是這壺好酒。
他緩步踱到圓桌前,卻不立即入坐。
「抱歉,打擾了你的雅興。」嘴角微微向兩側牽動。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今宵增邀一位懂酒的行家和小女子對飲,這才另有逸趣嘛!」豐腴的青蔥玉手斟妥一盞醇酒。
仲修不得不承認,除去臉龐,素問全身上下皆帶有絕代佳人的嬌俏。而此刻受到服飾和環境的陪襯,她平凡的五官竟然變得亮眼起來。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長聲吟道。「如今多了我這位不速之客,似乎妨礙了你獨酌的樂趣。順便警告你一件事,倘若你打算稽考我的詩詞歌賦,結果可能會讓你傷心落敗。」
鮑子他古詩名賦是從小背到大的,四書五經則專門做為入眠前的床邊故事。
換句話說,假若哪一天他皇帝做不下去了,飽學的程度仍然可以上飯館覓得說書先生的職缺。憑她的半調子想難得倒他,只怕很難。
「嘿嘿,被你猜到了,我正是打算向你挑戰‘行酒令’!」她渾然沒將他的警告──俗稱「自大」或「自傲」──放在心上。「仲修大哥,要不要喝杯瓊漿玉液潤潤喉?」
一盞琥珀色的酒液推向仲修的方位。
這廂獨門毒酒都親自送到他家門檻了。他再不上前坐定對飲,彷佛怕了她似的,氣勢上當場遜了她小小一回合。可是,為了賭這口氣而白白送上門,值得嗎?
他沉穩地坐進她對面的空椅,視線卻明顯忽視那杯嫌疑氣氛濃重的「美酒」。
小不忍則亂大謀。
「怎麼?怕啦?」她抿著嘴角,竊笑得快意兮兮。「放心吧!花雕內摻調的失魂蜜只會讓你沉睡兩個時辰而已,要不了老命的;而且我也沒要你立刻喝。閣下欲牛飲姑娘我親手斟的美酒,還必須行酒令被我打敗了才行。輸家干杯。」
「孫子兵法」另一說法便是︰實者虛之。原來喝下她的花雕果真會立刻「凋」零。
「這就是你今晚出的第一道難關?」論行酒令,他四歲起便常常陪著父皇嘰哩咕嚕了,她果真不識相到了極點,實在令人為她的聰慧程度感到憂心。
……且慢,仲修提醒自己。既然姑娘她有膽在他面前夸下海口,或許,她的題目中藏匿了某種陰惻惻的暗樁。
「听好游戲規則哦!我每吟出一句,你就得跟著重復一次,除此之外,不準說出其它我沒月兌口的字句,否則就算你輸,明白嗎?」她熱切地向他解說。
「你只要我照著念?」他愕然。就這樣?!既不用考核他自行造句的能力,也毋需檢驗他背誦知名詩文的記憶力?他發覺這丫頭益發詭異了。
「沒錯,酒令開始!」她仰首欣賞圓月的清美,漸漸凝聚吟詩作對的意境。
「長安一片月。」
短短一瞬間,仲修質疑自己真要陪她進行如此稚氣的兒戲嗎?直接出手點住她的要穴,逼她棄甲,豈不更干脆?!
「……長安一片月。」算了,還是依著她的章法來吧!
「萬戶搗衣聲。」她搖著頭、見著腦,非常自得其樂。「萬戶搗衣聲。」
「玉階生白露,」素問換首詩,繼續玩。
「玉階生白露,」他已經開始感到無聊了。
李白的「玉階怨」,他幼年第一首啟蒙詩便是吟朗這首五絕,她就不能挑一首比較拗口的長詩嗎?
避他的!陪她玩到子時末,然後動手抓人。
「夜久侵羅襪。」她綿軟酥脆的嗓音頗有催眠的功效。
「夜久侵羅襪。」他盡責地重復。開始有點困了,沒法子,他的耐性雖然勝過一般人,但只限于游戲內容能激起他興致的時候。
也罷,趁著酒局無聊時,他可以掃視一下周遭環境。曾丫頭絕對不只懷著行酒令的詭計而已,背後必定準備了出人意表的功夫。
「卻下水晶簾,」她敲敲桌面,試圖攫回他的注意力。
「卻下水晶簾,」仲修蓄意忽視對面投過來的譴責眼光。
院落里已然不復見酒葫蘆的花影,顯然太監們將他的命令執行得相當徹底,但少了酒葫蘆作怪,並不表示曾丫頭沒有暗中埋下毒花異草的種子。為了以防萬一,陪她玩完三天的過關斬將後,最好將她「移植」到另一處無法栽種花木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