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走光了。
他偏頭向貼身太監小昆子使了個眼色,僅余的宮女和侍從也自動退出干清宮。
頃刻間,宮內獨剩他和素問斜角相對。
「給我。」她趕忙跳向他面前,搶回自己寶貝的收藏本。
太快樂了,短短半個時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時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貴簽名。
「曾姑娘,輪到咱們倆好好合計一下你積欠的債務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吞吞踱向龍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飲啜了一口。
「欠下來的小債務請君暫且記在帳上,終有一天我會清償。」她把帳本往懷襄一揣,準備過河拆橋。「不過在這之前,請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韜武略、壽比南山、無疾而終的皇上告辭。」「你想離開?」他挑了挑眉。她的語氣倒是理所當然得緊,莫非忘懷離去之前還得先問過他的意見?
「師父有難,我必須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臉頰勾劃著罕見的嚴肅神色。
「你師父是何方人氏?尊號如何稱呼?」
「呃……」
仲修舉起右手制止她胡說八道一通。「別忘了,你欠我的,這個問題就當是償還第一筆債務。」
小人!拿舊帳脅迫她。素問嘟嘟噥噥的。「我師父只是個無名小卒,說了你也不認識。他從小將我扶養長大,對我而言就像親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難,我不能袖手旁觀。」
「哦?那麼你的親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根據師父的說法,我的老家位于揚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交的情誼。爹爹過世之後,娘將我交托給他照顧,習醫習武,十幾年來從未出面要求領回我。六個月前我嫌師父委派給我的新任務太氣悶了,自己偷溜出來玩,順道回揚州老家查探,結果待了兩個多月也不見任何親人回返。鄰人表明我娘兩年前過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舉目無親了吧!」
她無關痛癢的口吻完全不似一個舉目無親的孤女應有的反應。
「難道你從未和爺爺聯絡過?」他記得聞人獨傲是受托于她的祖父,這才千里迢迢地趕赴揚州安頓這個「可憐落難女」。倘若素問從未和親人接觸,曾金岳為何知道要囑咐聞人獨傲前往揚州找人?
「沒有。師父告訴我,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她已經回答得有些不耐煩。
「你就這麼相信師父的說法?」他總覺得某些細節不太對勁,卻又推敲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呀!倘若師父真想瞞騙我,干嘛據實讓我知曉自己的身世和親人的姓名?再說,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的後代,也沒有特別值得欺隱的地方。」她翻個白眼。「好啦!你多提了一個問題,姑娘我也不計較,就當是回報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
幸好他的簽名已經網羅進自己的群雄錄,用不著再提其它條件與他交換。
走人也!
她活絡一下筋骨,回頭踏上逸王和皇太後一行人的後塵。
十九天了,足足住進皇宮十九個晨夕,說她不眷戀是騙人的,畢竟這十九個日子已在她生命劃下最最殊異的一頁。
但是特殊之處,只有皇宮嗎?
其實她心里明白,真正讓自己難以忘懷的,恐怕以「人」的因由居多。
仲修,這名奇男子既具備了江湖中最神秘莫測的身分──野雁閣主,同時又貴為高高在上的當今帝王,更甭提他和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江湖奇俠封致虛之間的曖昧關系。何況他又是自己初嘗親吻滋味的異性──雖然那次的接觸充其量只能算「半個吻」,但好歹聊勝于無。
一旦她回到師父那兒。便等于放棄了與男子結緣的權利,終身再也不會有相同的經驗了。
今番別離,或許她和他無緣再聚首。
老實說,她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皇宮,我走了。
御花園,再會。
還有,仲修……
「且慢。」懶洋洋的喚聲阻止她遠去的步伐。
「做什麼?」她拒絕回頭。
這一回頭,怕會舍不得離去。「我答應過放你走嗎?」
非常荒謬的,她的心竟然為了他的阻攔而感到欣喜。
「你憑什麼不讓我走?」
「就憑聞人獨傲將你托付給我。」他決定也該讓曾丫頭明白了,仲修大爺絕非尋常人輕易擺月兌得了的人物。「除非你交代清楚自己的去向、離開原因、何時歸來,否則休想踏出宮牆一步。」
「我不能告訴你!」她飛快轉回身子瞪視他。「師父絕不會原諒我將師門家務透露給外人知曉的。」
「是嗎?那太糟糕了。」他仍然優閑而自得,但眼眸中迸射的頑強精芒,卻清楚地透露不容討債還債。「或許你希望乖乖回寧和宮,仔細考慮清楚自己的動向?」
「我必須‘立刻’離開。你听懂了沒有?立刻!」她幾乎要發火。離開自己偏愛的地方已經極為困難,這家伙偏生喜歡增加挑戰性。
「听懂了。」
仲修撐起一把懶骨頭,悠哉游哉地踱向她面前。
接近,站定。
兩人相距不逾兩尺。
素問驀地覺得四周缺乏新鮮空氣,否則她為何喘不過氣來?
他充分運用體格上的優勢,居高臨下提醒她自己的威脅性。仲修用一根食指抬高她的下顎,熾熱的呼息噴拂著她的臉、她的鼻、她的唇。
「我這個人很講道理的。」輕柔的呢喃飄進她的耳際。「你可以選擇向我坦言師承來歷,也可以選擇邀請我跟你一起回去覲見尊師。瞧,我的配合度很高,不是嗎?」
素問挫敗地瞋視他。她怎麼會認為這家伙脾性隨和呢?
他分明比一群驢子蠻橫了十倍不止。
※※※
「晚安。」
素問掉進一副堅實的懷抱。
仲修笑吟吟地迎接從牆頭躍下的嬌軀。
「這個游戲已經持續四夜了。」他閑話家常,彷佛身後十五名御前侍衛並不存在。
素問頹喪地埋進他肩窩。第四次月兌逃的嘗試宣告失敗!
自從四天前與皇帝攤牌後,他夜夜加派兩隊人馬環守在寧和宮外頭。她區區一名小女子,卻得智取四十名武裝侍衛,而且夜復一夜的重演。他們不覺得疲累,她反倒先煩躁起來。
早知如此,她干脆自個兒偷偷溜走,也省得與他你來我往的糾纏不清。
唉!失策呀失策!
「別唧唧哼哼了,我明明給過你選擇的機會。」他輕松地橫抱著她邁回寧和宮。曾丫頭今晚有進步,前幾天夜里她頂多潛行到宮門便被侍衛揭露了行蹤,今天卻捱到躍下圍牆才被發現。
他等著明夜她又將使出何種戰略。
素問靜靜伏在他胸前,其下沉穩的心跳頻率具有平定煩躁的作用。
再這樣僵持下去對她有弊無利,師父的難事可能等不及了。她必須盡早盤算出讓自己月兌身的妙方。
兩人沉處于寧靜而平和的氣氛中,直到仲修擒抱著她踏入閨房,將她扔進繡床里。「咱們來打個賭。」素問一骨碌坐起來,對敵人下戰書。
「你又想變什麼新把戲?」他的眼眸含笑,迎上她靈動有神的瞳眸。
每回她預測自己應該會勝過他之時,便會露出這副又期待又得意的神色。
「等我賭贏了你,你必須承諾無條件放我走。」
「你就這麼有把握自己會贏?」他向來樂于面對送上門的挑釁。「好吧!我倒要听听看姑娘的絕世好計。」
「听好了,接下來的三個夜里,我會在寧和宮設下三種不同的障礙,你必須于每夜子時準時出現在宮門口,只要有法子在一個時辰內將我引出寧和宮的大門,就算你贏。」這回素問打包票自己會獲得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