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注定成犧牲品,她無所感覺,在玄三郎的心中亦不起波瀾,是獸性中的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對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動情。
「曉書表姊,怎麼啦?你怎地突然打住,害人家差些撞上。」
嬌脆的女音陡然響起,亭中的相談自動結束,玄三郎抬眼望來,見石板道上走來三名姑娘,是曉書、香菱,和一張陌生面孔。
見著心上人,玄三郎步出小亭,直直朝曉書而來,站得極近,溫和出聲,「我一早便來尋你,先是到了你住的院落,你不在那里,心想,你八成去探望你的老女乃媽,就轉來這里了。」他真是用心想的,感應她的所在。
曉書粉臉稍凝,神色不知怎地有些僵硬,她瞄了眼跟隨玄三郎步出小亭的紅衣女子,又瞄了瞄眼前柔聲說話的男子,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氣,她勉強接捺下來,動了動唇瓣,聲音持平,「潘家表妹來尋我玩兒,她小時候,有段時間也讓女乃媽帶著,所以和表妹一同探視女乃媽去了。」她不看他了,眼眸原先與他接觸,邊說邊往下移,瞧他的鼻、他的下顎,又移到他的胸口,然後又去瞧著地上。
他發現,她垂在身惻的手再次捏成小拳頭了。
「這一位是……」那陌生面容的姑娘主動問道,話尾一頓,要旁人引見,其實心中早知對方姓名。
曉書內心竟在翻滾,從不知自己心胸如此狹隘,這一瞬間,她浮出一個怪異又自私的念頭,半點也不願他識得其他姑娘……
適才見他在亭中與那女子有說有笑的神態,她胸口開疼,好似有只無形的手扼住自己的頸子、覆住口鼻,她沒法兒順暢地呼吸,每次起伏都這麼疼痛。
「表姊,他是……」沒人幫忙,她只得指名一個幫自己引見。暗暗埋怨著,這個男子也太不解風情,她好歹也是美人,美人想認識他,是榮幸、是好運,他卻像根木頭似的,兩眼直盯住表姊,也不懂得自我介紹。
「哦……他、他是玄三郎。」曉書被自己的想法嚇征了,迷迷惑惑的,手臂讓表妹暗地一撞才回過神來,細細地、有些兒結巴地說︰「在、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所以叫作三郎……」
為什麼不看我?曉書……看著我!
他沉穩的聲音清清楚楚響起,只有曉書听聞。
她知道,他施展神通,聲音能無所阻礙地進入她腦中,不讓她逃避。咬著唇,她緩緩抬頭,瞧見青藍火光微乎其微地閃過,不知是否生氣了。
「這位是我表妹,姓潘……小名蓮兒。」
「哎呀,曉書表姊,你怎將人家的小名兒說出來了?」那姑娘笑靨如花,名中有蓮,卻無蓮的雅韻,倒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她嬌嘆著,睞了眼玄三郎,暗地又是氣悶,這個男子眼楮是怎麼回事?!沒瞧見面前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嗎?心中正怒,見立在幾步外的紅衣女子款款而來,不瞧不氣,一打照面,新仇舊恨一並涌上,不可收拾。
「六姨娘。」盡避方寸兒酸澀疼痛,曉書仍安分地喚著,微微福身。
「嗯。」紅衣微笑頷首,沈府中,除沈德瑞外,她對任何人保持距離,獨自在沈德瑞為她所建的雲翠樓里,甚少與外界接觸。她眼眸掃向潘蓮兒,印象中見過這姑娘,卻忘了曾有過的糾葛。
但潘蓮兒卻記得一清二楚。
有段日子,以要與曉書作伴為名,她住進沈府,幾位來往沈家相談生意的富商公子見著了她,簡直驚為天人、大為傾慕,這可滿足了女子的虛榮,就在作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夢時,那一天,紅衣剛好下了雲翠樓,又剛好到這庭院散心,幾名前來爭見潘蓮兒的富商公子又剛好瞧見她,這一見,潘蓮兒身價立刻大跌、乏人問津,到得後來,幾名公子得知紅衣美人正是沈家六姨太,無不槌胸頓足,扼腕至極。
這對潘蓮兒來說,真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她對自己的容貌向來信心十足,可在彷佛一年四季都著紅杉的女子面前,她的美貌馬上被比到地府十八層里,這教她如何不氣憤?!
今日這女子突然出現,又想來勾男人的魂兒嗎?這蕩婦婬娃!潘蓮兒暗想,玉容罩上寒霜,話語夾著尖銳,「玄公子見著六姨太,便忘了咱們曉書表姊啦?你不是說一大早便來日我表妹嗎?怎底尋著尋著,卻和別的女人在小亭里看成雙成對的鶴鳥了?」以為是出氣,卻深深刺傷曉書的心。
「蓮兒!」曉書臉色瞬間蒼白,顫著唇輕喊一聲,不想表妹再多說什麼。
如果她與他之間將因而生變——
如果他其要拿她與六姨娘的天仙玉姿相比擬——
如果光用言語就能代表他對自己的感情——
如果他……後悔了,後梅對她提出求親——
曉書想,她能理解,也會安然接受,只是心會很痛很痛,像要撕裂了一般,她能忍的,咬著牙,她可以無聲忍下的……
玄三郎眸中著火,薄唇緊抿,他無言的目光由曉書明顯閃避他的臉龐慢慢轉移,直勾勾地看著潘蓮兒,瞬間青藍輝芒閃爍,如欲置對方於死地。
潘連兒不理會表姊,還要說出更難入耳的,話在舌尖兒上滾,卻對住男子冷殘四射的眼神,他雖未說話,其中意味已表示得透徹萬分,而那對眼……那對眼……猛地,一口氣梗在胸膛,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她臉泛紅潮,扶了命用力咳嗽,才化開阻隔,顯些厥過去。
「表小姐,您怎麼了?」香菱莫名其妙,只得扶著她,一手幫她拍背順氣。
「曉書表姊……咳咳,他、他們——」她拽著曉書的衣衫,不再巧笑嫣然了,大大的眸中升起恐懼和不解,她抬頭瞧著玄三郎和紅衣,不看還好,一看到那景象,三魂七魄嚇得自動離體。
一個是周身閃動妖異的藍光,眼瞳幻化,一個則渾身的紅都活了起來,紅衫凌揚,然後,她瞧見那狐似的詭笑。
潘家表妹二話不說,雙眼翻白,登時往香菱身上倒去,可憐的香菱扶不住,只能任著她咚地一聲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而那詭譎的景象,只給「有緣人」看。
***
這便是情愛嗎?心不曾如此難受,幾要扼斷每絲每縷的氣息。
這便是情愛嗎?想的、念的都是他,也盼著他想的、念的都是自己。
這便是情愛嗎?原來在甜言蜜語之後,會這般的苦澀呵……
「曉書,開門!再不開我硬闖了,你心里清楚,這幾片木板奈何不了我!」房外,那男子張狂喊著,連日來溫文的表相早已龜裂,也不怕驚動了誰。
房中的姑娘是吃了秤坊鐵了心,一句話也不理。
遺可苦了香菱丫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勸也不知該勸些什麼。適才,費了番工夫才將表小姐安置好,請大夫過府診治,開藥捉藥煎藥又灌藥的,現下派了另一個丫鬟看顧著,她隨小姐回到房里,不一會兒,那音公子就像頭獅子般沖了進來,前頭兩進的門來不及上鎖,教他輕易推開,而小姐捉著她便往里頭跑,鬧得主僕兩人自個兒把自個兒鎖在內房里。
不姐,有什麼誤會開門說清楚、講明白嘛,這、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原來玄公子這麼凶狠,她、她好害怕,听說北方漢子,徒手就能打死一頭狼,瞧這氣勢,分明如此,嗚嗚嗚……真的好怕喔……
曉書扭開頭,倔強地抿住唇,其實心中好生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