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鋒少爺,這藥熬了很久呢,您不喝,香菱丫頭的心血都白費了。」
「不喝行不行?我睡一覺就好了。」
「你听不听書姊的話?!若不喝,我真的生氣了,以後也不管你了。」曉書口氣陡硬,臉色沉了下來。
終於,男孩哭喪著臉,啞啞地說︰「書姊不要生氣,我、我喝便是。」
他委委屈屈接過藥碗,勉強將它湊近嘴邊,深吸口氣,猛地仰頭喝光,才忍不住大喊著︰「好、好燙、燙、燙啊……苦、苦死人啦!」
「唉,誰要你喝得這麼急啊?!」曉書小手幫他搧涼伸出來的舌頭,無奈又擔憂地道︰「你這性子呵……我如果不在身邊看顧著你,該怎麼辦?」
男孩仍一臉又燙又苦的模樣,可憐兮兮的,眼神下意識飄移,與另一名男子接觸。
玄三郎的眼瞳中,閃爍著了然又淡淡的嘲弄意味兒。
第八章——但教心如銀匕堅
自玄三郎提出求親,日子由冬轉春,沈德瑞的拖延戰術已有些招架不住。
一是因玄三郎日日來訪,為等沈家答覆,雖說他面容溫和、舉止有禮,有形無形中仍給予很大的壓力,明擺著娶不到曉書,就永遠這樣纏著。
二則是因沈家眾姨娘少爺們胳臂往外彎的行徑,故意制造許多機會,將玄三郎往曉書身邊送。
兒女婚事向來由父母作主,而沈德瑞見女兒對那東北來的貴客由一開始罵人家「不是人」,到最近的相處,情況似乎改善許多,或者……是該作決定了。
今日,玄三郎又上沈府,看門的僕役早識得他,不待通報便讓他直接入內,臨了還得了賞,歡喜得合不攏嘴。
正坐在前廳蹺著二郎腿、嘴中哼著戲曲兒的沈二少爺听聞腳步聲,睜開半眯的眼,見到來人目光陡亮,喜孜孜地趨前拱手。
「玄老弟,你早哇!真是風雨無阻、心意堅定啊。」
玄三郎淡淡笑道︰「二少爺也早,這麼有雅興,一個兒獨自喝茶唱戲?」人的虛偽,他已揣摩得極有心得。
「我這是在候著玄老弟你啊!」他夸張地拍拍玄三郎的肩膀,不敢言明爹親查出他私自挪用帳房的錢,正對他發脾氣,幾間藥鋪的生意竟交給六姨娘生的那個小表料理!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沒事干,只得闖蕩在家。
「走走,別老是待在屋中,哥哥我帶你去逛逛,去舒暢舒暢,環肥燕瘦、溫柔多情,你們北方肯定沒有的極品,包君滿意!」他真是氣悶透了。
玄三郎不露痕跡地撥開對方搭上肩的手,面容未改,淡淡道︰「二少爺今日不必相陪,我想與令妹獨處一會兒,有些話要談。還有,玄某方才將幾樣小禮交給僕人了,現下放在偏廳,不知是否安置妥當——」
他話還沒說完,沈二少爺心一跳,急急說︰「幾樣小禮嗎?」他口中的小禮通常是價值不菲。「我、我去瞧瞧,瞧是不是放妥了,你知道的,有些僕人粗手粗腳的,不好好盯著不行啊,我去、我去——」去佔為己有。
玄三郎不語,瞳中嘲諷的神色又起,冷冷望著沈二少爺奔出前廳的背影。
他心房中的姑娘,是污泥中的一朵清蓮、一顆奇異的珍珠。思及她,雇角的彎度和緩臉上的冷峻,他亦步出廳門,去找尋那姑娘的芳蹤。
毫無禁忌,直闖女子的閨房,見不到她的人,他眉心微皺,以神通感應,她掛在頸上的狼牙墜給予回應,泄漏出現下人所何在。
是那一片洞養著珍禽異獸的庭院,他繞了進來,沿著青石板道,往何女乃娘養病的小屋而去。
經過之前瞧見同命鶴鳥的小亭,突見一名紅衫女子獨坐在里邊,他腳步忽而轉慢,視線教她吸引,那紅衫女子似乎亦有所感應,面容微偏,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來,若有所思地望向這里。
以人的形態外觀來論,她很美,艷而不妖,媚而不俗,一身紅雲托得她白暫的膚頰備顯誘人。她幻化得極好,若回歸真身!也是一頭美麗的狐狸。
「玄官人,可以坐下來談談嗎?」她邀請著,聲音如黃鶯出谷。
玄三郎眉目淡舒,接受美人的請求,他踱進亭中。
「官人請坐。」她比了一個手勢,露出皓白的腕兒。待他落了坐,忽地兩指輕點,石桌上無中生有,出現兩只蓋杯,杯中香茶盈盈。「請用茶。」
玄三郎微微挑眉,已猜出對方在府中的身分。「你便是六姨太。」這麼多日子在此來去,沈府中的主子他都見過了,只剩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姨娘。
聞言,女子笑得嬌美,微微福身,「官人好明心。妾身名喚紅衣,自跟隨沈郎後,便常居在主屋後頭的雲翠樓,甚少下來,今日總算與官人見上一面。」
她氣息不流惡意,靈通已屬高層,玄三郎戒心稍放,雙目仍深沉地盯住她的舉動,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談什麼?」
她啜了口香茶,緩聲道︰「想確認官人在此逗留不去的原因。」
「我已說得明白,沈府中無人不曉,而你,更不可能不知道。」
「真為了娶那女孩兒?就這麼一個理由?」她柳眉一蕩。
「正是。」他淺笑,臉上神情近乎友善。「娶了她,我便帶她遠離這里,再不踏回。」人和獸,獸與人,他管不了那麼多,只想攜她行遢天涯。
分明他話中認真的程度,紅衣露出愉悅神情,柔聲道︰「听官人這樣說,紅衣就安心了,原本想道,若咱倆兒鬧得不愉快,非打上一架不可,你我靈層相近,神通的修行亦不分軒輊,必會兩敗俱傷,如今官人不阻紅衣,紅衣也不撓官人,咱們各取所需,各得所愛,極好。」
「你做何打算?」若傷害到曉書,他也不在乎會不會兩敗俱傷。
思索片刻,她幽幽嘆息,像夾雜著許許多多的煩惱,被問到心中痛處。
「人界、妖界、神界、鬼界,呵,這麼嚴明的區分,可咱們被夾到中間,偏偏最是可憐,動情可憐,對人動情更加可憐。官人愛上的是一個人類姑娘,紅衣愛上的卻是人類的男子,世間女子多受禮教約束,一生從一而終、請究感情專一,而世間男子卻被賦予三妻四妾的權利,可以見一個愛一個,可以自稱風流而不下流……」她輕輕抿著嘴笑,有種篤定的神態,神秘的、竊喜著。「紅衣不再與其他女子分享一個丈夫,我會帶沈郎走,走得遠遠的,去過我們的生活,如同官人對沈家姑娘所做的。」
對他們而言,屬界恰巧介於中間,最模糊難定的位置,成仙容易,成魔也容易,正與邪的轉換僅僅端視於己心。可惜,偏偏動了情,愛上復雜的人。
「我帶走曉書,她知道我、見過我的真身,會心甘情願隨我而去,至於沈德瑞,他能接受你嗎?」玄三郎語氣持平。
紅衣臉側向水澤,那對鶴鳥不知何時又飛來了,在這初春的庭院中相情相戲。
「總是能讓他隨我而來……」想帶著他修行,得到永恆的生命,然後就能長相廝守,只有她與他兩個……
「那孩子,你打算如何?」
稍稍一怔,紅衣才明白他說的是誰,只淡淡嘆息。「他是我由一戶農家偷偷抱來的,我以為有了孩子,沈郎會加倍愛護我,會為我休離其他女子,唉……他沒有,他縱然喜歡我,也喜歡別的女子……」她眉心輕蹙,縴指挑了挑發絲,真個風情萬種,「我不喜歡孩子,只想與沈郎單獨兩個,等我帶走沈郎,那孩子仍是沈家小少爺,富貴榮華,不會餓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