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墨漬,你的臉也乾淨了,當然是收起帕子啊。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是,可是……我的意思是……那是我的手帕。」
「我知道是你的,而且我已經收起來啦。」
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感覺,他愈來愈愛耍弄著她,是什麼意思,有時她是又羞又急,有時則又惱又不知所措,有時卻又教她心中紊亂浮動,她細細思量過了,還是不明白如何解釋那股心緒。
就如現在,他明明不該拿她的帕子,偏又不肯歸還,他們都長大了,她終會嫁人,這樣的事還能允許多久?思及此,心底不由得惆悵。
「拿去吧,別擰著眉,不歡暢。」一方帕子遞到她眼下,聲音依舊溫和。
她略微驚訝地望向他,耳垂泛著淡淡粉色,紅唇動了動,被動地收了下來。
「竹青……你很喜歡這帕子嗎?」她仰頭,唇邊有笑。
他點點頭,「喜歡。」因為有你的香氣。
他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一向待她好,教她習字讀書,講述外頭發生的趣事給她听,怕她悶著,總帶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給她……他不只待她好,還有那抹溫柔的笑,溫柔的眼神,會在自己氣悶難過時,溫柔地望著她。他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這關系已超越男與女的界限。她咬了咬唇,將手帕遞了出去,笑得甜美。
「竹青,若不嫌棄,我把帕子送你。」
她笑得更歡喜了,因為他收了她的東西,細長眼楮也笑彎了。
「唉,你是頭一個送我手帕的姑娘,我定會好好珍惜。」
也就是說,往後還會有其他的姑娘送他東西了。屆時,她的這條帕子又會在哪里?這念頭閃過,她不禁一怔,故意拋開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緒,她身子轉回桌邊,拾起毛筆,秀腕出勁繼續未完的練字課程。
他尾隨過去,靜靜瞧了一會兒,在她寫滿長開宣紙後,對其中幾個筆畫提出意見,如此的相處,這麼的自然。
「這一撇該加長,收尾需頓力,以防破尾。」他解說著,提筆寫了起來。
「那這個字呢?我一直都寫不好,尤其這一捺。」
「要這樣寫,別貪著想一氣呵成,先慢點來。」他又揮毫。
她趨前看著、學著,拿起筆在紙上臨摹。「是不是這樣?」
「嗯,還不錯,可以再好。」他的掌心好自然地握住她的軟荑,這舉動對他們來說再平常不過。「你別施力,感覺我的筆觸。」然後在紙上寫出完美的一字。還想繼續,門外傳來腳步聲,她一驚,拋下筆趕忙沖出去迎接,順便檔架,擋不了架就拖延。
「娘,您不是陪常家大娘飲茶嗎?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來?」
「什麼大娘小娘的,過幾年把你嫁了,她就是你婆婆。」鐘氏生得福態,笑時眼楮眯成細縫,有股可愛勁兒,「哎呀,他們當家也大方,這次過訪,還特地為你打了一對純金耳墜子,還瓖著什麼……紅寶石的,唉,我瞧跟瑪瑙挺相似的,帶過來讓你瞅瞅。」她回頭對婢女道︰「小翠呀,那盒子呢?」
「在這兒哩。」小丫頭捧了出來。
「咱們進屋去瞧,也教你戴上來讓娘看看。走、走。」
「娘啊,我對這個沒興趣啦。」她親熱地挽住娘親的手,甜甜地說︰「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在庭院逛逛好不?」
「嗯,天氣是挺不錯的。」鐘氏望了望天,回頭對女兒笑,「好啊。待戴完耳墜子,咱們到庭院賞花去。」不由分說,人已進了屋。
里頭已空無一人,一顆心放了下來。她收拾著桌面,明知留下他的字可能不好,仍是舍不得丟棄,只得偷偷收了起來,告訴自己,可以用來臨摹練寫。
「來來,乖女兒,快戴上。」鐘氏招她過去。
小翠替她戴了起來,另一名婢女則捧著薄銅鏡,讓她映照著。
「小翠、小紅,你們瞧,小姐這麼著是不是很美啊?」
她任著娘親擺怖,一會兒站側姿,一會兒要螓首微垂,還得手捏蓮花指。唉唉……
「是啊,美得不得了。」兩個小丫頭笑咪咪的,八成讓當家主母傳染,眼楮全眯成細縫兒。
「我告訴你們呀,你們小姐出生時,房里銀光照耀,嘴里好似含著一顆銀珠子,伸手去探卻是一空,當時,老太爺和老爺都在懷疑,她就是王母娘娘身邊的瑤池仙子,才給她起個名,叫瑤光。」
這事她從以前說到現在,也會從現在說到將來,樂此不疲。唉,瑤光不由得嘆氣。
而附在窗外的身影也在嘆息。
本來要走的,卻听見常家的事,那是一根刺擱在他胸口上。
他對轉世前的記憶是四年前取回銀珠元虛後才完整恢復的,可是她已由父母作主許給了別人,而自己也陷入這好笑無奈的境地,尚是嬰孩,便與一家的小姐訂了親。他與她,各有各的婚約,而他並不打算履行,也不會讓她去完成。另一根心頭剌是自己的名字。
那顆臭豆子,白白教了他讀書習字,枉費他當上朝中大官,竟給自己的大孫取蚌恁俗的名︰陶寶鈴。
只因他出生時,手中拽著一串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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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過三年.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一清早,瑤光在庭院里剪下幾株含露花兒,插在長頸白玉瓶中,陽光由閣樓窗外流泄進來,將花瓣上的珍珠水露瓖上璀璨。她想,他從窗子進來時,第一眼便能瞧見。
苞爺爺、爹娘請安後,她跑到後院廊房去,在那兒磨著廚娘學做糕餅點心。
「哎呀,小姐想吃什麼告訴李媽一聲就行了,何必這麼費勁兒?更何況,今天是小姐十六歲誕辰,廳外來了幾位老太爺和老爺相熟的貴客,都送禮過來,別待在這兒,去廳前玩玩。」
「李媽呀——」她拉箸她的手,又搖又揉的,「求你啦,我雖笨,可是會好好的學的,只要教我幾樣便足了,好不好嘛?瑤光知道你最疼我了。求你啦——」
「唉唉唉,我的好小姐,您這麼著求李媽,李媽能不答應嗎?好啦好啦,你這軟膩兒,別再揉了,李媽心都成酥油啦。」她笑著。好奇怪,好似除了瑤光,鐘府里的人都是一副福態相,笑起來就瞧不見眼楮了。
「謝謝李媽!」她一高興,環手抱住熬人胖胖的腰。
「哎呀,都大姑娘了還改不掉這愛撒嬌的性兒。」
這一日,瑤光就窩在後院,在李媽細心指導下,做出幾樣小扳點,雖不完美,瑤光自個兒試吃,還覺得挺能入口的。
她想,往後她得再多學幾樣,將來好做給他嘗嘗……他是誰?心思不由得一頓,她想著常家公子的長相,卻是虛無的輪廓,而心中另一張男子的臉,竟是無比清晰,她熟知他唇上的笑、習慣他溫和略沉的嗓音,還有那對眼眸中若有所思的含意,她去猜,從九歲時見著地,便試著去解讀他細長黑眸中閃爍的意義,而自己……似懂非懂呵……
端著親手做的糕點回到閣樓,瞧見瓶中的花,心情些微振作起來。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從相識後的每一年,他都會偷偷地抽空跑來同她說些話。
餅午,他還沒來,娘親過來她這兒坐了一會兒,談話間,她總是心神不凝,眼楮不時往窗外瞧,教鐘氏也隨她瞧了好幾回,什麼也沒有,窗外的天很藍。
「唉,女兒養大是人家的,你爹老想要你早些出閣,可我心頭舍不得啊,怎麼也得再留個兩年!等你滿十八了,身子骨成熟一些,再談婚嫁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