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心心相印亭」內,那白發拖延於地的老翁笑得顴骨高高的兩坨,滿面紅光,招手要一旁伺候的童子擺上玉樽,呵呵笑道︰「天師真是有心,還記得來看咱這老頭兒,呵呵呵,還帶著咱最愛的蟠桃酒。」他揭下酒瓷的軟木蓋,登時酒香四溢,鼻尖嗅著,老眼半眯,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這酒呵,咱去年厚著臉皮向王母娘娘討賞一杯,就天天念著這味兒,天師,您真大方慷慨,竟將一整瓷的瓊漿玉露送給咱兒,唉唉唉,怎麼報答呵?您真是有心……」他邊說,邊將蟠桃酒倒在兩只玉樽中。
是呀,他真是有心哩。
天師爽快地笑,「說這麼多做啥兒?!月老,您是我老哥哥了,這酒其實是老孫送的,我本想道他一塊來,可他的水簾洞的猴子猴孫兒們不知捅了什麼紕漏,他忙處理,沒暇來。」大扇不住輕搖,「喝酒一個兒多沒趣,說我送禮來,還不如說我是來找酒伴的。」
月老聞言呵呵又笑。「來來,怎光顧著說話,咱哥兒倆一起乾了,套句民間閩南一帶的話語,叫作那個……」他想了一想,舉起玉樽,大聲喊著︰「乎答啦!」
「乎答啦!」天師跟著模仿,兩個乾了杯中物。「爽快。」
「再來再來。」月老要童子幫忙招呼,還命人端來下酒的好萊,雖都是素食,味道做得極好。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老哥哥,再喝再喝,您不喝,都給我喝光啦!」他忙勸酒,自己卻沾唇即放。
月老一杯接著一杯,原就紅光滿面的臉更是通通地泛紅。
「咱知道,那是太白仙人作的詩,他、他回來啦?怎不邀他一塊來咱兒這里?」哇,這蟠桃酒恁地厚醇,他有點兒、有點兒大舌頭了。「咱覺得其他幾句更好,呵呵呵……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哈哈哈,好啊!好!」
愁啊,神仙又如何?!他也有愁啊。
想到那些捆成團兒的紅繩線,不知多久才能理出頭緒?找到線頭,仍得把這頭系在那頭,再把那頭結著這頭,攪得他老眼昏花,還得忙著燒小泥人娃,難道就沒幾個伶俐一點的童男童女幫他嗎?
瞧天師老弟帶來的幾只小表,雖然是靈魅精兒,也懂得幫他撐傘、探路、當先鋒,個個精靈得不得了,唉唉唉唉,平平是仙,怎麼差這麼多?!
「唔……老弟,咱倆再乾,與爾同銷萬古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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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權術、論計謀、設陷阱,月老的男女童兒豈是這群精靈鬼的對手?!沒兩下就被騙得團團轉。
連原先守護仙居姻緣閣的小童們也都跑開了,讓幾個小表因追隨天師來去人間而收集到的小玩意兒引了去,正在外頭樹下比賽踢毽子、玩花鼓、斗促織兒、騎馬打仗。
沒誰管得了那躡手躡腳溜進姻緣閣的兩只小表。
掩上門,兩鬼見滿地排列整齊的泥人小娃和成捆的紅繩線,相對看,咭咭怪笑,以為事情就要結束了,卻不知是災難的開始,因月老愁的愁,同樣把他們弄得一個鬼頭兩個大。
「哇咧!到底是哪一個?!」天啊,已經眼花撩亂。
「天師說,男泥娃要長得像文判官,細長的眼,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女的泥女圭女圭要像瑤光小姐,瓜子臉兒,長長的眉,大大的眼楮,笑起來有兩朵淺淺的酒窩,一頭黑黑的長發。」他可認真了,每個泥像都揍到鼻下仔細端詳,堅定意志,要在滿閣的小泥像中找出指定的兩個。「唔……不是這個……」他隨手擺下,取起另一個。
「不是這個?哪里不一樣了?」難道自己的靈通比他低嗎?在自己眼中,每個小泥娃都是微揭的顏色,眼一般大、嘴一般小,鼻子一般挺啊?!怎麼分?嗚嗚嗚……又要被天師敲頭頂了。
「快找啊,發什麼愣?!」
「是、是。」找、快找、拚命地找!不找出來誓不罷休!不成功變成人,呃……說太快了,重來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在外頭的踢毽子已輪賽到第一百場、花鼓玩破了三面、所有的促織兒結束淘汰賽,進入決斗最高潮的同時,姻緣閣中的兩只小表終於找到夢寐以求的兩個小泥人娃。
「我找到瑤光小姐……嗚嗚嗚,完成大事了。」
「我找到文判官啦……嗚嗚嗚,我出運了。」
擦乾眼淚,精神大振,他們依著兩個泥女圭女圭腳上系妥的紅繩一路搜查,卻找到兩個各自的伴侶。
這還得了?!他不娶她,未來娘子竟是別家姑娘;而她沒嫁他,未來相公竟是別家公子。天啊!真真不得了、了不得了!
「快,快解下腳上紅繩。」
兩只鬼動作好快,各持著一個女圭女圭,把線給解了。
「對,把他們兩個系起來,哇——」兩只一同大叫。
「笨耶,你!總該留一條紅線,兩個腳上都光溜溜的,怎麼綁啊?!」
「還說我,你不是一樣,只會催催催,催魂啊?!」
「哎喲喲,要吵待會兒再吵,先找紅線綁了他們。」
一旁成捆的紅繩線,兩只鬼圍著它抽絲剝繭,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線頭,抽將出來,終於將線的一頭順利系在男女圭女圭腳上,又把線的另一頭系在女女圭女圭腳上。
大、功、告、成!
兩只趴在地上喘氣,揭掉一額的汗,這差事真不是鬼干的!
忽然,一只大叫了起來。「糟!」
「啊?!」一只尚處茫然狀態。
「他們原來的伴兒,怎麼辦?!」
「噯,也是一男一女嘛,瞧你緊張的,乾脆就送成堆吧,反正是……佳偶天成、天成佳偶……嘿嘿嘿,咱倆兒也成天啦,幫人配對。」
「唔,也好。總不能讓兩個都寂寞。」
取得共識後,兩只鬼各自找到腳上猶有紅繩線,卻已形單影只的兩個小泥娃。將線輕巧地捏在指尖,打了個小套圈兒,正要為他們牽連在一塊的時候,姻緣閣的門突然教人撞了開來。
「哇——」進閣的小童驚慌大叫。
「哇哇」兩只鬼跟著放聲尖叫,手一甩,兩條原要結在一起的線不知拋到哪里去了。
「你們?!你們兩只?!你們兩只小表?!做了什麼壞事?!」
盯著那根指到自己鼻前的胖指頭,忍下想一口咬下的沖動,咽了咽口水道︰「你?!你一個?!你一個黃毛小童?!這麼凶做什麼?咱倆是瞧這些泥女圭女圭做得好精巧,拿在手上玩就舍不得放回去了,又沒什麼!咱天師老爺特地登仙居拜訪,我們好歹也是客,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咱其他的鬼兄鬼弟想你們這些孩兒都沒下凡間玩過,還帶來不少小玩意兒同你們玩,好啦,現下玩過不想玩了,是來趕人的嗎?呃,趕鬼的嗎?」連忙改過,他兩手一擦,說得失酸刻薄。
讓這只鬼搶白一番,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想想自己是太魯莽了點,不禁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們兩只,囁嚅地道︰「哦……我沒那個意思啦,只是這姻緣閣不能讓誰隨便進來的,兩位鬼大哥不要見怪。我是擔心月老知道了,要大發脾氣。」
「那就別讓他知道。什麼都別說。只有你知、我們知。」見好就收。
另一只放緩語氣,扮起白臉來了,「哎呀呀呀,原來有這規矩,是咱們的錯,咱們沒注意就這麼闖進來了。唉唉唉,對不住,對不住,咱們這就出去,不敢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