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震天價響,火藥點著、炮火擊發。
沐灩生的船無任何損傷,而是幾面玉面靈的船帆傾倒而下,隨著驚叫和毀壞的船板撲入江水之中。
她螓首一抬,見漕幫的武裝船迅捷地航近,武備全開,擊出火藥的炮口還冒著白煙,眾人各司其職,取竹筒火藥、填裝、再瞄準目標,等下一波命令。
情勢急轉而下,戰備雙方皆訝異對手擁有威力十足的武器,烏篷船雖多,但船身不大,僅能架上一組輕型炮火,而漕幫武裝船左右船身各有兩組,每艘共四組,來回穿梭對敵,機動性甚高。
烏篷船隊緊接著反擊,漕幫分散追擊、炮火齊發,江面上一場大戰,打得波濤洶涌、灰飛煙滅,空氣中盡是硝石硫黃的辛辣味。
一切似乎離得好遠,沐灩生木然看著,等雙眸調回時,懷中的阿克達早已氣絕身亡。一艘武裝船邊閃避炮火、邊轟擊敵人,朝她急駛過來,兩船船身相靠。
「沐灩生!」船上的人張口狂吼,臉蒼白如寒霜。
「三哥,哦別激動。」宋玉郎苦笑,拖住容燦的身軀,阻止他往烏篷船跳下,忙不迭對烏篷船上唯一存活的人勸道︰「姑娘,你上咱們船吧,我三哥擔心你,怕你讓炮火給傷了。」
「誰擔心她?!我是要活捉她!」容燦又是狂吼,勉強忍住喉間麻癢。
「好、好——隨你怎麼說。」宋玉郎舉起雙手安撫,不想多辯。
此時,一顆炮火擊落在離船身甚近的水面,激起好大的水花。
「沐姑娘,上來吧。」宋玉郎再勸,容燦卻不說話,抿著唇冷冷看著。
她抱著阿克達,雙手和上身沾滿了鮮血,對宋玉郎的叫喚似未听聞,唇邊有笑,「阿克達,金鞭霞袖替你報仇。」她的唇輕輕點觸他的眼皮,接著,將阿克達推入江水之中,讓水流淹沒了尸身。
驀地,她昂然而立,回首瞥了容燦一眼,唇上的笑淒艷絕媚,彷佛是最後的流連,然後長桿一撐,她使勁地劃動,讓烏篷船直直撲入敵人船隊中。
「沐灩生!」容燦怒極,一聲令下,武裝船追隨而去,炮火連開不歇,一面為她護航、一面阻她去路。
「該死的,你想干什麼?!」他氣得幾要暈厥,真恨自己此刻內力盡失,只能靠弟兄來保護她,而不能親自護她周全。等一下,保護她?!護地周全?!他到底在想什麼?不、不!他是為了活捉她,以解心頭之恨的。
她不語,見烏篷船無法再近,拋掉長桿,右手拉扯腰間,那條金鞭破空厲響,勾角鞋踩踏船板,身子如一團火焰,凌躍在水面上。
那飄浮的尸體、散亂的板塊成為她藉力之點,腳下踩著的是滇門門眾、是她的弟兄,她心中怒痛,艷麗容貌盡現殺機,尚未落在敵方船隊,手中金鞭已出,招式快如電,連續擊中十來名漢子。
「楚雄——出來,別做縮頭烏龜!金鞭霞袖要同你決斗!出來——」她嬌聲怒喊,身軀不停地在各艘船上游斗,尋找背後的主使者。
「金鞭霞袖,你跟我們要人?明明是總堂安排的詭計,你會不知他在何處?」一名老者開口直斥,他使的是九節鞭,精妙地回擋沐灩生的攻勢。
她識得他,那老者是西南滇門分部的長老,一直待她不錯。
「齊薩伊,是楚雄背叛滇門、背叛門主,他懷有二心,買通中原玄風堂的殺手取我與瀾思的性命,為奪門主之位,他讓總堂與分部陷入對立局面,吸收西南外族勢力,如今又殺同門之人。金鞭霞袖不殺他,對不起枉死的滇門兄弟。」她說著,手中金鞭如有生命,將主人團團護住。
「一派胡言!」齊薩伊灰眉怒揚,「是門主無廣大的胸襟,他不能容人,猜忌副門主,造成對立局面,蒼山總堂才是罪魁禍首。」九節鞭在半空對上金鞭,他大喝︰「捉了你同總堂要人!」
情況十分混亂,不知哪個環節出錯?竟是各為其主、各說各話。
似乎听見有人喚她,是那熟悉的音調,總是怒意騰騰的。她一笑,金鞭無比凌厲,暗勁一吐,硬生生扯裂九節鞭,金鞭再下,老者命在旦夕。
她在做什麼?誅殺同門?!這般,與楚雄有何分別?!
念頭猛然生起,她冷汗盈額,鞭梢偏開準頭,將烏篷船擊裂一角。
沒料及,齊薩伊做最後撲殺,他身軀直撞而來,沐灩生來不及避開,雙雙翻入江水之中。
掙扎中,她又听到那人喊著她了——
水面上最後一幕,是她教人由身後扼住頸項,小臉痛苦,眉目緊皺。她抱著老者,身子往前翻滾,兩人沉入更深更冷的江底,不再浮起。
容燦無法忍受,在炮火煙塵下跟著撲入江水,如同當日他墜崖救她。
「三哥——」宋玉郎大急,若是平常,他才不擔這個心,可現下三哥都自身難保了。唉唉,他認命苦笑,身子一縱,跟著躍下水。
「燦爺、六爺——」張胡子叫著。
奇啦!怎麼一古腦兒皆往水里沖?他皺著眉、搔搔胡須,決定先解決敵人。反正敵不停轟、我不停,敵若停轟,我就贏。
水面下,容燦尋找她的身影,雙臂奮力劃動,想加快速度卻有些力不從心。
水溫極凍,蒼藍下,他終於瞧見她,血由她周圍散開,染紅江水。
他心一驚,提著一口氣游去,竟覺這短短距離如千里、萬里般遠長,費盡心力踫觸到她,他緊緊圈住她的柔軟,想也未想,將所剩的氣息渡到她口中。
明眸睜開,意識到現下的狀態,目光中有驚有喜,她亦反手用力地抱住他。
她沒事……望見那對美麗的眼瞳,容燦隱約有所意會,忽地胸口煩亂刺痛,人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抱著他正欲破水而出,千鈞一刻,腳讓一只枯勁的手握住,她回望,見方才性命相搏時,教自己以短匕刺中胸口的齊薩伊雙目閃著精光,死前亦要拖住她陪葬。
她拚命踢著雙腳,可是對方下了十足氣力,咬牙死扣。
不願放、不能放呵,她若放手與他繼斗,燦郎就飄走了。
在水底,他的面容慘青,雙目恍惚,口鼻無氣息。
她不顧了,她要纏著他,只要同他一起,怎麼也快活呵……
小嘴印上他的,兩人共享剩餘時刻、剩餘的一丁點空氣,就這麼在一塊吧,她想。
口中嘗到腥甜,是他嘔出的血,她沒有離開他的唇,將那些血吞入月復中。
猛地,水中激起一片血霧,那拉扯的力量忽然消失,是宋玉郎游了過來,書扇機括彈出利劍,輕松地削下齊薩伊的手。他單手拉住他們,單手向上撥水,三人終於浮出水面。
觸目所及,江面上,烏篷船毀的毀、逃的逃,漕幫有兩艘船被擊中,所幸只部分損傷,遠遠見武裝船分散各處,救助落水以及毀船上的弟兄,而青天月、翻江蛟和幾名水性高超的弟兄亦下水尋找容燦與宋玉郎的蹤跡。
宋玉郎取出信號煙火,無奈燃線浸濕,劃不出火花。他游近,在容燦胸前模索,找到一只油布包,他歡呼一聲,取出里頭長管形狀之物,讓燃火線狠狠劃過自己的俊頰,做了好大犧牲,終於點燃煙火。
那是閻王寨用以聯絡的信號煙花,「咻、咻、咻!」接連徹響,三朵橙色花火在雲空上綻放,停滯一陣才消散。
「燦郎。」沐灩生神智轉清,抱住容燦發寒的軀體,心中又憐又愛、又急又慌。
「沐姑娘,你別慌,我三哥不知經歷多少危難,總是能逢凶化吉,嗯……就是說本來很危險,因為運氣好,不好的事就變成好事。」他怕她不懂,特意解釋。「所以他命硬得很,閻王都不願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