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他會?你們倆不是才見過一次面?」
容燦抿了揭唇,粗聲道︰「我自然知道。」
咯咯笑著,她眨動眼楮,不再去追究,小手自然地揉著他的眉心。
「他會彈琴吹笙、會唱歌跳舞,那又如何?他會的我也會啊。我是喜歡他,可那種喜歡跟這種喜歡又不一樣,我的心里就只一人,可不是賽穆斯。」
「所以你喜愛的人是我?」他音調低沉,不像詢問,如同自語。
她點點頭,盡避內心有了女兒家的羞澀,一雙眼仍晶瑩地望住他。「沒辦法的……我喜歡你,你要記住呵。」
「可是我並不喜歡你。」他直直斷言。
並非真不喜歡,只是他不確定對她的感覺,在喜歡與不喜歡之外,彷佛還有更深刻的東西。
「我知道的……」她微微一笑,又微微一嘆,「你只喜歡你們漢家的姑娘。那些姑娘溫柔貞靜,美麗可人,懂得好多我不會的東西。唉……我知道,可是沒有辦法呵……」那神情既苦惱又甜蜜。
聞言,容燦怔然,不懂方才的言語是否傷著了她,他自己亦是處在混亂當中,眼下這一團亂,急需獨處的空間來思索。
放開雙掌,他旋身踏步而去,在一段距離外坐來,不發一語,然後兩人便各據一方,任著空氣靜默地流轉。
不知過了多久,當沐灩生迷迷糊糊睜開雙眼,身旁已燃起溫暖的火堆,幾串烤魚插在地上,天色黑沉,映照的火光驅走所有寒意。
反射地搜尋他的身影,不遠處,他仍逕自獨坐,不知他有何心思。
靜靜吃著小魚,她並不後悔對他表明情意,真正對一個人用情,便該坦然。
況且,他不是全然無情的,要不,他不會替她上藥,不會為她生起火堆,不會怕地挨餓,留著這幾串烤得香酥的小魚,更不會為她帶來一把三弦苗琴。
不是無動於衷啊!
心緒柔軟,她解下那把苗琴懷抱於胸,素手撩撥三弦,清韻的琴聲蕩在靜寂里,讓那獨處的男子側耳。
一段琴音流泄,在月夜朦朧中她扣弦而歌,那是她最愛的曲調,最愛的詞境,映出最深的情思,听她緩緩唱著——
我迷了來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哪一竅?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難分曉。
細想想呵,醒了不如迷著好。
崖底的第二夜,依舊是琴聲泠泠、一曲幽幽。
而這一對男女,卻是心緒隨著琴韻、隨著曲意,翻轉低吟、兀自不休。
☆☆☆
安然地度過這夜,沐灩生的傷復原良好,而容燦也不提攀崖上躍的捷徑了,事實上,自昨夜後,就沒听他開口說話,連目光亦在閃躲。
兩人依循水流方向步行,這會換成她跟在他身後,悶死人的沉默橫在中間,她想了一早,腦筋算計著該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望著他寬厚的背脊跺腳興嘆。
「唉啊!」她想得出了神,地上多礫石,一個沒注意絆著腳,身子往前撲去。這一摔,沒疼沒痛的,結結實實又妥妥當當地跌進容燦伸長的雙臂里。
「燦郎……你心中不痛快嗎?為什麼不說話?」天賜良機,她又扮起柔弱來了,軟軟癱在他胸上,用那柔膩死人不償命的語調,「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確定她無損傷,容燦冷下口氣,「我沒生氣。」想將她推開,要她自個兒站立,她卻如無骨模樣,腳步虛浮,教他不得不繼續支撐著。
昨夜至今,他一直思索,她的話一遍遍在腦中回旋。
對她,他有了異樣的心思,連帶出多少莫名之事,歸結而起,是因他對她有了男女之情嗎?
這般的體會令他駭然,畢竟,他不是易受感情支配之人,要面對最赤果、最柔軟的情緒,他難免要驚疑,難免嘗試著排斥,唯有時間能緩和。
「燦郎,我好困好累……我走不動了。」她故意咳了幾聲,虛弱又無辜地眨著眼,「可能是昨日感染風寒,都是你,硬要人家月兌掉披風。」未了又是輕咳。
對她的伎倆,他心知肚明,畢竟遭受她多次的捉弄,不精也練得精明了。微微沉吟,他不願戳破,卻是轉過身軀讓她貼在身後,一把背起了她。
「呵呵……」耳畔傳來她的嬌笑,溫暖拂過容燦的鬢發。
「困了就睡吧。」他表面依舊冷靜,內心則因那柔軟的踫觸熱了起來。
「呵呵呵……」她戒不掉愛笑的習性,蜜頰貼著他的頸項,滿足地低喃,「燦郎,你待我真好,我心中可歡喜了。」
他背著她穩健步行,仍是不多語,但沐灩生豈會罷休,兩只霞袖悄悄地圈住他的頸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他略長的發。
「那一夜在楓林湖畔,我等不到你,便時時在江邊徘徊,心想,總會再見你的大船,終會再見你的面,可是我等了好久,總教我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她合著眼嘆息綿邈,「呵呵,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你來了。」
他步伐微頓,沉靜地道︰「我並非為你而來。」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她不以為意,說著一貫的詞︰「你總愛說反話,我是知道的……這幾日我並未見著那大船,你不是同那夥人來的,是獨自一個人跑到這寒天凍地,燦郎,你為的是什麼?莫不是……因為我?」
她猜測之神準引起容燦淡淡的氣惱,有些惱羞成怒,嘴上自然而然做出反駁,冷哼一聲,「我提前來此,為的是接應大船上的弟兄,再過幾日,我亦要與他們會合,可不是為了你。」
他的話半真半假。閻王寨欲新入一批兵刃,幾日後,漕幫弟兄將前來內地取貨,水運至兩湖,再分批改走陸路回閻王寨。此項任務原由容燦主導,提前來此,因由皆她,而今見她安全無恙,那股憂心情懷已得舒解,他也該離去,待與弟兄會晤,再商議滇門之事。
楚雄是個禍端,已培植出的勢力不容小覷,這一切實是滇門內部派系的傾軋,但為了她,一朵滇門火焰花,他竟動起較勁的心思。
沐灩生不再同他爭辯,她極是珍惜這般的時光,伏在他肩背上,偶爾逗著他說話,他不願出聲,她便自顧地歌唱,一曲曲,不僅是苗族歌謠,還夾帶其他部族的曲調,她音色如此美好,容燦下意識移動步伐,神智卻沉浸其間。
約莫半日,水流面幅開闊,兩旁的崖壁已見低緩,日光較易射入,壁岩上的雪盡融,尚有幾株細木在石縫中求生存。
「燦郎,累不累?你放我下來休息吧。」她軟語著,小手想為他拭汗,踫觸到的卻是一片乾爽的寬額。
「別亂踫我行不行?」他峻顏微側。
「唉,我喜歡你,沒辦法的……」她無辜地嘆息,勉強將手縮了回來。
沉默片刻,容燦主動啟口︰「我不覺累。」
她俯在耳邊吐氣,故意搔得他耳後敏感,「你內力好,背著我走這大半路程也沒流一滴汗,唉,可是你不累,我可累啦……燦郎,人家肚子好餓。」
「我估計再兩個時辰就能出去,現下若停下休息,待天色一晚,你我又得在此處過宿。」他冷靜分析,步伐依舊穩健。
「我肚子餓……」艷紅的小嘴幾要貼上他。
容燦仍是不為所動。忽地,頸側濕潤微刺——
「你做什麼咬我?」他揚聲喝道,終是頓下腳步。
「我肚餓,當然得吃東西了。」丟下話,她再次進攻他的頸項,又吮又舌忝,當那是好吃的食物一般,烙下一個個熾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