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尋死,拖著一副骯髒軀體,日日夜夜糾纏在夢中的惡鬼……我受不了。好幾回在鬼門關兜轉,我進不去,又是四爺將我拉回人間。妳懂了嗎?別再為難四爺了,他指天立誓對那晚所見絕不泄漏半句,要我好好活下,不準再有輕生念頭……滌心姑娘,別要難為他了,四爺如此重義守信,我知道他寧可讓妳誤解,也不願失信于渡芸的。」
自責慢慢擴大,滌心體認著一份強烈的內疚,懊惱與失意接續涌入心頭。此刻的滌心,便在這自責、內疚、懊惱和失意中沉浮。
她不該疑慮,卻教懷疑的種子在心田發芽;不該追究,卻執意而為,傷害了渡芸也侮辱大郎哥一片心意。這便是自己所求的嗎?何時,她亦陷入可憐的嫉妒當中,如此看待自己與大郎哥的情意,她不是知他、解他嗎?果真這般,怎會不信任他,讓兩人走到這等田地?
渾沌的恐懼愈來愈清晰,經歷一番,她有何顏面見他?是她背棄相知相許的諾言,她對武塵所做的傷害,已輕蔑一個男子的人格。
想起首次因渡芸而起的爭執,他犀利的話猶在耳邊。
妳若執意而為,那諾言便是盡昂神明,果真這般,我已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無話可說……滌心痛苦搖首,心中已然清楚,若大郎哥選擇別的女子,她不能怪誰,全是自己促成的結果。
「對不起……」太遲了,已難彌補。滌心心知肚明,但這句歉言發自內心,她誠懇地希望渡芸能夠知曉。
靜默了一會兒,渡芸幽然柔軟的聲調再度傳來,「瞧,這片湖如此之美,我時常想著有朝一日它會洗淨我一身的污穢,還來干干淨淨的一個人。」
「那不是妳的錯,自始至終是命運捉弄,渡芸,妳是好姑娘,妳該知道──啊!渡芸!」滌心厲聲驚呼,眼睜睜看著湖邊的人躍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不要!不要!」她喊著,以為渡芸再度尋死,什麼也管不著了,迅捷無比地沖向湖邊跟著縱身跳入。
是她害的,是她勾起渡芸的傷心往事,是她!全是她!滌心絕望地想,湖水奇凍無比,她艱難地劃動雙手,在清澈的寒水中尋找渡芸的蹤影。
衣角讓一股力量往後拉扯,她撥開水偏過身子,在一片透明沁藍里瞧見渡芸微笑的臉,彷佛有些驚異滌心會跟著躍入。她一手劃水,一手指了指上方,滌心朝她點頭,兩條魚般的身影往湖面游去。
眼見就要突破而出,滌心心中有異,感覺身邊無人跟上,一回頭,竟見渡芸讓湖底植物纏住小腳,掙月兌不開。滌心連忙掉頭回身,憋住一口氣迅速朝她游來,費了番工夫才助她月兌離。
當兩人撐身突出水面,力氣幾已用盡,差些又要沉下,然後是一雙健臂同時撈起兩具濕淋淋的身軀。他足尖輕點,留下湖面幾朵漣漪,轉瞬間,三人已安全回到堅實草地。
兩個姑娘都凍白了臉,一個靠在武塵右肩,一個癱在他的左胸。
滌心喘著氣,呵出冰冷煙霧,瞧見渡芸楚楚可憐的容貌,眼睫輕顫顫的,菱唇淡淡抿著,心一痛,知道自己該割舍些什麼了。
她踐踏了一段可貴情意,辜負雙雙許下的誓言。
配不上大郎哥的人,其實是她,不是渡芸。
猛地推開武塵的胸懷,失去他的支持滌心搖搖欲墜,仍是咬牙硬撐起身子,眸光直勾勾瞪住扶持的兩人。她的臉蒼白似鬼,齒牙不住顫動,冷!無止境的寒冷,心中是對自己的心灰意冷。
彼不得滌心是否又有誤解,武塵攬住渡芸虛弱身子,眼陣陰霾遍布。
「這是怎麼回事?」他目光掃向滌心,等著回答。
「四爺,是我……」
「我心里不暢快,你護她?!我偏要逼她把事說清楚!」她搶在渡芸說明前將事實曲解。要舍就要舍得徹底,連大郎哥心中對她的留戀也一並斬斷。
「妳逼她?!」武塵雙眉糾結,好似大受打擊,感覺眼前的滌心離自己好遠,深沉的冷漠擋在兩人之間。「我說過要妳別來擾她,妳我之間的事,不該牽扯上第三人。」那語調少有怒氣,是滿腔滿月復的失望。
他對她心冷嗎?很好呵……因為她對自己亦相同。
「四爺,滌心姑娘沒逼我!她──」
「我是強逼她,那又如何?」滌心不理渡芸的焦急,再次快語打斷她的解釋,下顎一抬,「妳若不是怕我逼問,何以情急地跳入水中?我是想知道你們暗地里搞什麼鬼,可不想把妳逼死呵!害得我弄了一身濕!」
渡芸怔住了。方才自己絕非輕生,只是一時間的念頭想浸婬在湖水中,這舉動以往並非沒有,她泳技不錯,剛剛讓水草纏住腳,還虧滌心救了她。
「滌心姑娘……妳為何要這樣說?不是這樣的。」
「什麼叫不是這樣?妳明明拖累我,害我又濕又冷!」
「滌心!妳鬧夠了沒?!」武塵嚴厲喊住她。從來,他不曾用那般的語氣喚她的名字。「我原以為自己誤解妳,昨日我懊悔不已,氣自己為何那樣待妳,急急想同妳解釋。妳一直是個明理好心的姑娘,在我心中佔著最重要的位置,我們已這麼的要好,互解心意相知相惜……我以為是,以為找到一生伴侶……妳、妳為何不信我?為何……」
滌心原本想故意再逞強幾句,但心髒一陣緊縮,武塵的漠然失意吞噬她所有勇氣,她再也瀟灑不起來了,將頭側開卻瞧見孤伶伶躺在地上的扎花風車。
眼眶刺疼的熱流她咬牙逼退,滿不在乎。
「是你先欺騙我,你跟這個女子……你們……」天可憐見,她無法繼續說下,原來心這麼脆弱,她為武塵心疼,不敢再看他受傷的模樣。
武塵用盡力氣呼吸,胸口發漲,雙目睖瞪住教自己又愛又恨的臉,聲音彷佛從很遠很遠的山谷飄來,清冷虛幻。
「妳走,我不想見妳。」
「我想……我們都該好好想想。」滌心輕描淡寫道,望住武塵偏開臉,她唇動了動欲說些什麼,隨即卻又打住。
能說些什麼呢?這結果是自己一手所成,她該為自己喝采、為自己鼓掌,不該這麼痛苦。
「你……保重。」
為我保重。她暗自乞求。
武塵冷漠無語,目光不願與她接觸。
甩掉那份躊躇,滌心毅然轉身,濕發飛濺出水珠。下意識舉步移動,每一腳這麼的沉重與心痛,她挺直雙肩強撐著,不回首、不遲疑,一步一步走出被她親手斷送的天地。
行尸走肉般回到寨中大廳,滌心不知道該走往何處,怔怔立在廳前,感覺身子就要癱軟在地,思想完全的空白。
「滌心,妳跑到哪兒去了?我要同妳招認一件事,先說啦!可不準生氣。我在馬車里拿了妳的扎花風車逗小思慈玩,沒想到一不注意,這女娃將車花塞在嘴中咬了,口水沾濕一大片,賀蘭說渡芸姑娘手藝極巧,我昨兒個便拿去請她幫忙修補,現在扎花風車還在她那兒,待會兒我──」
卿鴻邊說著,懷抱孩子同賀蘭相偕而來,待走近瞧清了她,不由得雙雙驚呼,「天啊!妳怎麼了?!」
「妳跌到水里了嗎?老天爺,全身跟冰柱一樣!妳臉怎麼這麼白?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快回房換衣服啊!」卿鴻急催。
「滌心、滌心,妳怎麼了?」賀蘭握住她冰凍的手,關心地搖動著。
滌心抬起頭,面對著兩張真誠關切的臉龐,她听著焦急的呼喚,心中痛楚再難承受,猛地撲進賀蘭懷中,她終于哭出聲來,一面哭,一面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