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魂是閻王寨五當家,江湖上人稱「回春手」的便是,醫術了得。
聞言,滌心臉白了白,方寸酸澀,原以為已跳月兌昨日傷懷,但那痛楚仍在。
「滌心、滌心,妳還好吧?怎麼氣色這麼差呵?」
打起精神,滌心忽爾笑開,小臉上有過夸的愉悅,「沒事的,我很好……很好,真的!」
第八章
逗逗小思慈,與卿鴻、趙蝶飛和賀蘭聊了聊,滌心無情無緒過了半日,挨到中午,武塵回寨的消息終于傳來,她心跳加促,動作好快,人風也似地跑出廳外。
「大郎……」話斷結在喉,笑凝于唇邊。滌心扶住門邊,怔怔瞧著眼前這幕。
駿馬上,男女依偎,武塵雙手執韁,渡芸教他圍在懷中,螓首枕在男子胸膛,眼睫輕合,唇瓣憐抿,她身上裹的正是武塵的披風,好似柔弱無骨不堪風吹。
滌心無話,要強的個性再次凌駕她,即使內在傷痕累累,她不會在人前示弱,也不掉眼淚,她要留住最後的尊嚴。
賀蘭說對了。武塵昨夜未曾回房,他亦在思索日間與滌心的沖突,懊惱與自責吃咬了他整晚,想起滌心受傷的神情,心髒陡痛,不知自己怎會如此沖動?今日一早,他已下定決心同滌心合好,拋開昨日的不愉快,卻因渡芸突發的狀況,他不得不緊急處理,心里牽掛的卻是她。
滿月復歉意,一腔柔情,在乍見滌心由熱轉為漠然的神態全數跌入寒谷。
武塵居高臨下凝睇著,不自覺間眉目肅冷,如同滌心,眼底蕩成一片淡漠。
「四爺……」渡芸恍惚轉醒,輕喃著。
慢慢將視線由滌心臉上抽離,垂首瞧著懷中女子。「醒醒,我們回寨了。」他知道有人要誤會了,心灰意冷已倦于解釋。
利落地翻身下馬,武塵回身欲幫渡芸,她雖醒來,雙眼仍感困頓,沒踩好馬鞍上的踏蹬子,腳一滑,整個人結結實實跌入武塵懷抱。
「小心!」武塵連忙扶正她,心中一跳,雙眼不自覺又朝滌心晃去。
鎮靜。她要瀟灑,要做得好。
滌心靜幽幽地抿著唇,意識彷佛麻痹了,白紙般的臉龐,眸子黑黝黝的深不見底,她微微偏開頭,頓了一頓,終于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四爺,怎麼了?」渡芸問,隱約猜測發生何事,她咬著唇歉疚地道︰「滌心姑娘恐怕是誤會了,四爺別理渡芸,快快追上去吧。」
他本有這心意,但渡芸連站都有些搖搖欲墜,周邊又無人可以托付,只得說︰「不急,我先送妳回去。妳得好好休息,下午別去周隨那兒了。」
「四爺……渡芸知道您是重承諾的人,為了我這條性命,四爺費盡多少心力,您的大恩大德,渡芸萬分感激。滌心姑娘人品好,心地也好,和四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若是因為渡芸而起誤解,那渡芸將不知何以自處了。」他倆並肩走著,渡芸說著話,徑自垂首,掩蓋對身旁男子的一片傾心。
她鐘情于武塵,一次的酒後真言,得知藏在他心中的那個人,自此,她對種茶便起了興趣,想教一身十指也染上清雅茶香。但他不屬她,從來就不曾有過;永遠只是兄妹情誼,她該要清醒了。
片刻,武塵嘆道︰「她昨日前去探妳,定對妳造成困擾,若有冒犯之處,我替她向妳道歉。」
「冒犯?!」渡芸語氣一頓,「沒有啊!滌心姑娘同我談茶,是渡芸太過緊張膽小,交談不到幾句便急急跑開了,將她和孩子們丟在隨哥那邊,後來想想才覺得自己太過無禮。」自不幸發生她便害怕陌生面孔,尤其是男子,就連周隨也是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
「滌心她……沒逼妳說什麼嗎?」武塵步伐停住,劍眉愕然飛揚。
「逼什麼?」
望見渡芸迷惑的反應,武塵呼吸一窒,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他以為滌心听中什麼流言,吃這無聊飛醋,故意找她麻煩。昨日與滌心的一場爭執,如今細細回想,武塵恍然大悟,她完全是為了氣他!
在那之前,他令她傷心嗎?片刻點滴在腦中翻覆,癥結隨而浮出,武塵額際微微滲出細汗。
是了,是了,這事端由他挑起,因對渡芸異于尋常的關切,他不容滌心說明,打開始便以強硬態度死守一個秘密,即使滌心信任他,在親眼、親耳見聞這一切後,要她如何堅持想法?
「該死!」他罵了自己一句。
「四爺,渡芸姑娘。」正巧,一名漢子由後頭追來,是周隨。他手上提著籃子,揚聲便說︰「我听說渡芸姑娘身子不舒服,特地請王大嬸幫我炖了雞湯過來。」
「周隨,照顧渡芸。」武塵緊急交代,不等兩人有所反應,車轉回身,人如離弦弓箭般急奔而去了。
「四爺放心,我當然會好好照顧她的……」周隨丈二金剛模不著腦袋,傻盯著絕塵而去的身影,慢了好幾拍的說著。
他搔搔腦袋轉向身旁女子,四目相視,兩人竟同時紅了臉。
※※※
不知該往何處去,木然地一張臉,滌心走回房中。至少,這是暫屬于自己的空間,可以面對最赤果、最真實的蘇滌心。
門剛合上,眼淚跟著流下。甚至不及步至床邊,雙腳彷佛讓無名力量抽光支撐的能力,她站不住,身軀就著門板緩緩滑坐地上。
想到此番上閻王寨時,任她怎麼乞求,大郎哥硬是不準她騎馬,而現下卻允許另一個姑娘大大方方坐在他雙臂圈圍的天地。
眼一合,那兩人親密的舉止清晰印于腦海,她是當局者迷,怎會不心酸難受?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秀額抵在膝上,滌心不住搖頭,珠淚無聲無息墜落在裙褶里,濕潤漸漸擴大。
好似過了許久,她的臉仍貼在雙膝上,玉頰未干,只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思緒停擺,腦中空空洞洞,整個人懶懶懨懨。
「滌心。」
滌心的唇彎了彎,內心正嘲弄著自己。她竟會听見大郎哥低啞嗓音,輕輕喚著她的名,此時,他伴在另一個姑娘身邊,又怎有閑暇理會她?
「滌心,開門,滌心……」聲音再次響起,比方才更加真實清晰。
滌心忽然跳了起來,兩眼大大地瞪住那扇門,門紙上映出淡淡身影,真是他。
「滌心,開門。我知道妳在里頭,我……我有話同妳說。」
她不說話,不開門,她不要理會他。
胡亂抹掉臉上殘存的淚水,滌心氣難消,抿著嘴什麼話也不應。
武塵哪里肯放棄,懊惱情緒淹沒了他。
「滌心……滌心……」
武塵不敢冒險闖入,卻不住喚著她的名。一扇門沒法阻隔他的,但如此為之,只有令情況更加惡化。
然後是一聲重重的、瘖啞的長嘆,「要怎樣妳才願意見我?」
房內的人心亦亂成一團,沉默在周圍飄流,過了許久,滌心終是開口。
「大郎哥該是喜歡渡芸姑娘吧?你說……你憐惜她、關切她,也會尊重她、愛護她,這是純粹的兄妹之情?我……我好困惑,但不管如何,你心中待她已不相同……」
為何瞞她?若起初已知此人,她會做妥準備坦然應對,縱然大郎哥喜愛對方多些,她也有十成信心為自己爭得真愛。
不該瞞她呵……難道他不知如此而為,教她多麼難堪嗎?
那語調帶著很重的鼻音,顯然流了淚。武塵雙眉攏聚,知道是自己惹她傷心。
「我的心意,妳難道不知?」渡芸之事他真的無法說出,但事情橫在兩人眼前,若不能給一個答復,只有任著滌心誤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