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心不疼?他又急又惱又疼。
茶僅在晴時采之,雨不采,晴有雲亦不得采,因此若非大好天氣,獅峰是極少人煙的。往峰頂的一路上,他急壞了,生怕滌心出什麼意外,接著在茶園中見到她,又讓她的固執惱得七竅生煙,雨猛地大了起來,他們無法下山,兩人在平時供采茶工人休憩的簡陋棚子下暫時躲雨,他攬住她發顫的身子,這麼光明正大地擁她入懷,心中沒有歡喜,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心憐惜。
一時之間,武塵不知說些什麼好,他離她好近,風穿透滌心的發、掠過她的臉蛋和肩頸,將女子幽幽的香氣送入鼻息。
靜默了會兒,他緩緩啟口,「今日那兩人提及之事,妳預備如何?」
滌心搖搖頭,誠實回答,「還沒想好呢。」她忍不住扮了個鬼臉。她就是不懂,為何辛辛苦苦種的茶只因皇上喜歡,欽點成貢茶,普通人就不得品嘗?
「將碧山煙雨的茶名改掉吧。」他並非怕事,而是擔憂她不懂保護自己,若朝廷有心追究,他不在她身邊該如何護她周全?
滌心一愣,听出他語氣中乍現的關懷,小臉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尋味。
「你的話我自然要听。」驀地,她放任身子往後倒,將那男子寬闊的胸膛當成靠背。他的胸肌繃得又緊又硬,滌心倒不在意,小小頭顱不安分地東蹭西蹭,終于尋到他頸窩間最舒適的凹處,放松雙肩和背脊,她發出貓兒般慵懶的嘆息,啞啞地道︰「把碧山煙雨換成煙雨碧山,你說好不?」
不知她是認真,抑或玩笑?武塵迷惑地蹙眉,所有的感官和知覺因女子的貼近顯得無比敏銳,心跳得好急,彷佛下一刻就要撐破胸骨和皮肉,而胸口上枕著的是她,萬般不願這狼狽的跳動聲響傳進她耳中,想退開自己怕摔著她,想推開她也怕摔著她。
「今天的帳好難對,合算幾回都找不到錯誤,我頭好昏眼也花了,只覺得周身乏力,你的胸膛讓人家靠會兒……一會兒便好……」小臉忽然仰起,她眨著眼可憐地望住武塵線條僵硬的下顎,軟聲喊著︰「大郎哥,你該不會那麼小氣吧?」
被滌心拿話圈套住,武塵咽了咽口水,終究沒有其它舉動,他直挺挺立著,卻不敢俯首,隨即想到她的辛苦勞頓,心里又是一痛。
「茶園和生意……妳多找些人手分擔,別事事擔在肩上。」
靠得太近了。理智在說話。
小時,滌心對他的親近,他以兄長的身分坦然接受,那小小女娃愛親熱地摟著自己,表現出來的是女兒家的愛嬌稚氣,誰料及習慣生成他心底的依戀,驚覺時已難割舍,縱使如此,他心中自是清楚,她此生的依歸已在義弟身上。
這些年他以手足之禮待她,刻意保持距離,刻意淡化情感,他做得不留痕跡,讓自己慢慢由她身邊走開。
返回陸府之前,所有事皆在掌握中,但這次再見滌心,他弄不明白哪個環結出了錯,她還是她,依舊的笑容和神態,可眉眼之間有意無意地多了些什麼。然後是談話舉止,他隱約感受到那份深意,紛亂得模不著頭緒,他的心有些慌、有些失措、有些蠢蠢欲動了,才欲探索,她卻眨著明眸無辜地看著他,教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暗暗懷疑是否自己多心。
她的笑音些許低幽,「茶業愈來愈興盛,咱們的茶園也愈闢愈廣,以前以獅峰為主,現在靈隱、梅家塢等地皆有佳品,又管茶、又管生意,還得應付官家以各種名目舉辦的斗茶大會,唉,滌心為求自救,當然得找幫手啦,沒有經驗不打緊,只要能吃苦耐勞,跟在我身邊看著學著,自然也就會了。」偏過臉頰,她小巧鼻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如羽毛般觸了觸武塵的頸項,「現下,茶園的事有人幫我管著,偶爾運氣些,滌心還能偷偷懶哩,呵呵,大郎哥,滌心不是無敵之人,我僅是一個……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小女子。」
又來了,那種不確定又別具深意的言詞語氣,武塵的心湖讓她投入一顆小石,漣漪一個接一個相應而生。
「妳早該這麼做了,多個人手總是好的。」這是他的聲音嗎?竟會如此低啞。
「是啊!待婚禮過後,我便放自己大假,什麼也不管。屆時,我去京城尋你,那三笑樓我一次也沒去過,卻知道它大大的名氣。」她的心情似乎特別高揚,臉龐再度仰起,瞧見那男子不及掩飾的陰郁神色。
「你不樂意讓我去嗎?」滌心問得直接。
「怎會?」武塵勉強扯動唇角,壓下胸中波濤洶涌的酸意,「阿陽和妳同來拜訪,我身為義兄自是萬分歡迎。」
「阿陽?」關他什麼事?到得那時,人家夫妻倆新婚燕爾、濃情蜜意,哪來空閑理會她?滌心以為他不懂,鄭重解釋,「就我一人,我獨自去投靠你,住你的吃你的,不管茶也不管生意,在京城里玩到盡興。」
「妳、妳……」武塵詞窮,思考能力彷佛受了詛咒不太中用,他徐緩嘆著一口氣,自言自語,「既已嫁人,怎可能獨自一個……」
「大郎哥,你在說些什麼?」
武塵沉默不語。
遠方的夕陽只剩微光,天際由霞紅染成灰黑,滌心毫不淑女打了一個呵欠,精神覺得困頓,眼皮有些沉重,淡淡的夜風夾有涼意,她本能在身後溫暖的來源貼得更靠近。
那男子身上有她記憶中的味道,怎能忘懷呵……
「我不再讓你跑開……」紅唇掀了掀,她模模糊糊說了些什麼,雙眸放松輕合。
武塵听不真切,知道她疲累已極,靜靜讓那小小人兒依靠自己。
愈陷愈深,該快刀亂麻。理智又再說話。
他臉有愧色,微微泛紅,視線悄悄下移,瞧見她頭頂可愛的發漩,心中一片柔軟,不自覺流露出愛憐的神情。
此後只能收斂情意,放任自己,就這麼一回!他同理智辯道。
癌下臉,那吻似有若無,輕輕印在滌心發上。
第二章
「滌心,我把水注滿了。」
這一覺睡得滌心全身松軟,床帷外一名丫頭喚著自己,她雙眸迷蒙地眨了眨,嚶嚀一聲又合起眼,將被子卷在胸前絲毫不想動。
床帷教人撩開,一雙手同自個兒搶起棉被,熟悉的女音嬌斥著,「壞習慣,妳又賴床,昨兒個澡也沒洗就睡得七葷八素,床鋪都讓妳燻臭了,人家辛辛苦苦燒了三大壺熱水,妳快快起來,待會兒水冷了我可不管。」
「嗯……如意……」滌心讓她拉了起來,眼楮尚未完全睜開,忽然胸前一涼,如意丫頭趁她不備,快手快腳松解了她上身的盤扣,順利將衣衫扒下。
「哇!妳吃人家豆腐啦!」滌心小手擋在胸前,迷蒙的眼倏地睜圓,瞪住眼前與自己情同姊妹的如意。
「呵呵,」她怪笑一聲,將衣服丟至旁邊小籃,上下齊手又要抓滌心的羅裙,曖昧說著︰「妳昨夜才真讓人吃豆腐呢!」
滌心一愣,裙子再度失守,全身只著肚兜和小小的里褲。
「昨兒個是大少爺送妳上床的,從偏廳一路走回內房,許多人都瞧見了。」
「是嗎……」他抱著她回來,呵……那很好啊……
「傻笑什麼?呆!」如意輕拍了下她的額,瞧見她紅撲撲的臉,又曖昧地問︰「怎麼,妳把事對他說了嗎?」
「能說什麼事?」滌心偏過頭,表情難得忸怩。
「什麼事?我怎麼知道什麼事?還不就是妳心里頭藏了這許多年的那檔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