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妳又吃我豆腐!」滌心笑鬧著轉移話題,閃身躲開如意欲扯掉肚兜紅繩的手,她一骨碌兒跳下床,背對著以最快的速度解下剩余的衣物,試也不試水溫便躲進澡盆,「哇!好舒服……」她滿足嘆息,笑嘻嘻地回過頭。
「八成沒說。」如意暗自嘟嚷,邊整理床鋪邊嘆氣,「妳都二十二了,再拖下去還得了,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妳早早對他說,要不要一句話,又何必這般蹉跎?」她年紀還小滌心兩歲,說話卻是老成。
雙掌掬水輕輕潑打臉頰,水溫偏熱,霧氣氤氳,滌心露出水面外的眉頭微微泛紅,拿起棉布仔細地擦洗身子,任由如意叨念,片刻,她忽然啟口。
「如意……妳和文哥可幸福?」
沒料及話鋒會轉到這兒,如意先是一怔,臉跟著也紅了,方才還絮絮叨叨,現下卻似個悶葫蘆。她已在去年許給了府里長工,雖是主母作的主,兩人卻早已情投意合。
如意淺笑,想起心上人的好處,即使不答話,那甜蜜的神色已說明一切。
「妳心底只他一人,他心底也只妳一個,怎麼不快活。」滌心幽幽然說著,小手下意識撥弄水面,溫潤的水緩緩波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擊在她的肌膚上。
方寸蕩漾啊……想起那人,她胸懷登時溢滿了酸楚,呼吸有些紛亂,然後,她的聲音也在蕩漾。
「我心底有他,同樣想他心底有我,就好比妳和文哥,這不是蹉跎……是為他沉吟……」
※※※
沐浴餅後,長發還帶著濕氣,滌心也不理會,只用一柄白角小梳固定,任發絲瀑瀉在眉上和後背。
昨日,她是吃完那八珍粥才睡著的,一早醒來,倒不覺得饑餓。至偏廳收拾了些東西,將最後幾筆帳目核對,她步了出來想請人幫忙備車,今日杭州茶商聚會,談的是節節高漲的茶稅和浮梁茶葉買賣之事,兩件都極其重要,她得領著海棠出席,讓她見見世面磨練磨練,也好早日擔當陸府龐大的產業。
有雙眼正瞧著自己。
滌心會心一笑,廊檐下的身影停住不前,她半轉身軀,準確地尋到那兩道視線的來源。
「早上好。」她容如花綻,望住一步步靠近的男子。
湖綠色的衣衫裹著輕巧身段,小臉素淨,眉目清新舒緩,長發攏在後頭,露出一對白里透紅的小巧耳垂,這般模樣的滌心教人心神欲醉。
「早。」武塵短短一字,眼底柔和。
中庭頓時安靜,幾名灑掃的僕役動作明顯遲緩下來,眼角余光有意無意往這邊飄送。
唉唉,昨日她讓人送回房之事,想必已傳遍陸府。這……倒也沒啥不好,自己的名節弄污了,說不定能成為「脅迫」他的籌碼。滌心腦袋胡亂轉著,唇抿了抿,不讓笑太過恣意猖狂。
「听說天才魚肚白你就起來練武了,在陸府睡不習慣嗎?」她該感謝眾人「關心」嗎?經武塵昨夜的一抱,她問都沒問,府里的僕役卻忙著將大少爺的去向舉動透露給自己。
武塵搖搖頭,「我一向睡得少。」疑惑地瞥了眼中庭,發現那些人的動作一致由慢轉快,掃地的掃地,撿葉子的撿葉子,個個都專心得不得了。
「我正要去義母那里請安。」他調回視線。
「婉姨回府了?」
「嗯……昨晚回來的。」他語氣頓了頓,溫朗地說︰「妳後來睡著了,沒讓人喚醒妳。」
「原來。」突然提及,滌心再怎麼無謂,臉不由自主還是紅了紅,為了掩飾她爽朗笑開,手主動扯住武塵的上臂。「我同你一塊兒去。」
「嗯。」刻意忽略挨近的小手,他的鼻間卻竄入她清新的香氣,如同晨間向陽之花,混著蕊香與沁涼的氣息,他難以自持地深深呼吸,淡淡低問︰「他們為什麼要看著妳和我?」
滌心垂著頭悶悶笑著,腳步跟著他,無辜回說︰「我也不知道耶。」
氣氛真的有點不同,不僅中庭那些僕役,連走在回廊上,沿路遇見的人全笑嘻嘻盯著他們倆,好似見了啥喜事。
武塵暗暗納悶,想到義弟的婚事,瞬間覺得挽住自己臂膀的小手又熱又麻,他偷偷瞧她,見滌心一臉坦然率真,頓時他心中愧澀,不敢再胡思亂想。
進了一片院落,兩旁花草繽紛,人未到,滌心已揚聲喚著︰「婉姨,大郎哥來瞧您了。」
接著房中連聲價響,听見一名婦人壓低聲音喊著︰「啊!快快!」
滌心故意拖住他慢慢走,剛靠近廂房,門由里頭打開,那丫鬟見到武塵驚愕地瞪大眼楮,神色倉皇的叫道︰「大少爺。」她趕緊屈膝福身,垂著頭忍不住想笑。
「是……是大郎嗎?快進來……咳咳……快過來讓我瞧瞧……咳咳咳……」
「義母。」武塵快步過去,停在床邊,「您不舒服,別起來了。」
熬人不听,仍掙扎地撐起身子,讓丫鬟在她背後墊著軟枕,她拉住武塵要他坐下,氣虛地說︰「大郎……咳咳……我可把你盼回來了……」
「本該早些過來,可昨日義母回府時天色甚晚,怕您要休息,沒敢過來請安。」武塵說著,不動聲色地端倪著婦人的神態,見她頰腴紅潤,氣色頗好,心中有些明白。「義母身子不適,昨兒個又何必到阿陽那里──」話尚未問完,陸夫人猛地一陣急咳,臉皺成一團,滌心見狀搶將上去,又是拍她的背又是撫她的胸口,趕忙吩咐丫鬟盛來溫茶,她服侍著她喝下。
「婉姨,慢慢來、慢慢來……」滌心傾身靠近,在陸夫人耳邊低低喃道︰「演得真好,繼續。」
受到鼓舞,陸夫人內心精神大振,眉皺得更緊,唇落寞地撇了撇,「義母、義母……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咳咳……當初喚你大郎,是希望咱們從此成一家人,你是陸陽的大哥,是陸家的大兒,咳咳咳……結果你不領情,自個兒跑到京城去,我都快病死了,見不到你娶妻生子,唉唉,說不定你認為娶妻生子也與陸府不相干,咳咳咳……現下,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想來是不久人世了……」
地上有些糕餅屑末,床沿也有,陸夫人的前襟也沾了一些,應是方才太過緊急,來不及仔細清理。
「義母會長命百歲的。」武塵心中苦笑,雖猜出事情曲折,但面對義母自憐自艾的話語卻也莫可奈何。
「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她又哀怨地攢眉。
武塵微微嘆氣,「在心中,娘和義母都是同等量的親人。」她和義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習慣了一個稱謂,要立刻改去並不容易。
「是嗎?呵呵……」好像首回听武塵講這種「甜言蜜語」,陸夫人喜色乍現,突然手肘教滌心輕輕一擠,人才回神,「那……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我還瞧得見,快快討房媳婦兒吧,阿陽娶親,我心里頭的擔子是放下一個了,可還有幾個吊在那兒七上八下的,你的婚事、滌心丫頭的婚事,兩個最教人頭疼。」
「滌心的婚事?」武塵雙目轉向滌心,見她臉有羞澀,偏開了頭躲避自己的視線,心底覺得錯綜復雜,他開口欲詢問,又讓門外進來的人打斷了。
「大哥!」一名錦衫漢子甫進門,便忘情大叫。
武塵聞聲轉過身去,嘴角原本溫和地噙著笑,卻見到他身邊挨著一名姑娘,眼光陡地銳利,臉沉了下來,瞪住陸陽與她交握的手。
「阿陽,那些帖子教人送妥了嗎?帖子便是面子,杭州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接到咱們的帖子,是死都不會來的,那豈不是要少收禮金了?」陸夫人說著,想給陸陽使眼色,要他機伶點別來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