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震傻了一個男子。
容韜的目光直勾勾,一瞬也不瞬的,眼底有兩簇燦爛而熱烈的火花,在那兒跳動鼓舞著,俊顏一陣白一陣紅,他凝視著她,心中有著無法形容的狂喜。
天啊!她愛他,她依然愛他!腦中反反復復只有這個訊息,在這一份強烈的激動里,容韜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你……」怪異的空氣迫近,心中的不安正無形擴張,卿鴻猛地抬頭,禁不住發出驚喘。那、那明明是容韜的眼神!明明就是的!
她又犯胡涂了,眼又花了,是這樣的!一定是!卿鴻在粉飾太平,模模糊糊知道事有蹊蹺,可卻沒膽子印證。
「我要走了。」擄緊包袱,她丟下話,頭也不敢回,匆匆走了出去。
容韜尚未回神,沉淪著、陶醉著,恍惚地傻笑。卿鴻的話仿佛是定心丸,鎮住他動蕩不安又萬分沮喪的心緒。他要她的人、她的寬恕、她月復中的孩子,更要她的心,這一切原就在他的掌握,怎能讓她由身邊溜走?
「卿兒!」容韜大喊,奔雷般追了出去,四下張望,輕而易舉找到她的身影。
就在一旁比鄰而停、較為小型的船只上,卿鴻正同船主詢問,希望能搭上前往四川成都的順風船。
那聲叫喚傳來,卿鴻快要暈倒了,全身不住地打顫。這是惡夢!絕對的惡夢!她不敢回頭,緊張無比地求著船主,「拜托你,不管是不是去四川,能不能現在開船?我、我可以給你錢,我求你,求求你……」她驚悸惶恐,知道那人朝這邊逼來了,她已經語不成聲。
「嫂子……我……」船主支吾其詞。
卿鴻壓根沒听見對方的稱呼,逃走的時機喪失,她急了、昏了,存著鴕鳥心態想找地方躲起來,二話不說,她立即往船艙方向沖,才拉開門板,腳步尚未跨人,她整個人如同遭受雷擊,臉色白得像張紙,眼楮睜得好大好大,眼中滿是無助,唇上無絲毫血色。
船艙里頭,是真正的容燦。
一切,昭然若揭。
「卿兒。」一轉眼,容韜來到她身後。
誰在喚她?心好痛、好痛。卿鴻恍惚轉過身來,眼光迷迷的停留在那個男子臉上。想笑,她該要大笑才是!有誰像她一般永遠讓人玩弄,讓人當成傻瓜戲耍?她是天字一號的笨蛋!
「卿兒!」容韜痛楚低喊︰「不要笑,不要笑!」
不僅是想,原來她真的笑了,笑得眼淚流了滿腮,水霧模糊了視線。
第八章
一雙健臂抱住了自己,卿鴻掙扎不開,猛地月復部一陣緊縮,那疼痛來得又急又快,她驚喘地抱住肚子,仿佛呼吸不到空氣,兩眼眨也不眨,眼淚卻如泉涌,關也關不住、停也停不了。
「好痛……孩子,我的孩子……」她以為自己在尖叫,實則氣若游絲。
「天啊,天啊!」容韜神志昏亂了,將卿鴻護在懷里,見她無助受苦的模樣,他心魂欲裂,完全不知所措。
「快將她抱進船艙!快!」被誤認為船主的李星魂出面主持局勢。
聞言,容韜迅捷如電,攔腰抱起卿鴻,里頭養傷的容燦十分識趣,早將床鋪讓了出來,他退坐在角落的椅子,反正床邊沒他的位子,低啜手中熱茶,打算好好欣賞雙生兄弟作繭自縛的下場。
卿鴻根本說不出話了,氣息又短又促,全身僵直,她眼楮依舊眨也不眨!淚如泉涌,驀然間,血絲由緊抿著的唇滲出,溢出嘴角。
「天啊,天啊!」容韜捧住她冰冷的臉,只會喃著這句。
「她全身痙攣,咬傷了自己。」李星魂邊說,邊忙著將三稜金針過火消毒。
容韜崩潰的喊道︰「卿兒,你打我、殺我吧!」無助低吼,他強行扳開卿鴻的嘴,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兩排牙緊緊合上,深深咬入他的肉中。他沒有痛感,因為跟心頭的不舍相比,軀體已喪失感覺。
金針緩緩由卿鴻雙邊的太陽穴位直刺而入,天靈一針,再加眉間一針,卿鴻終于合上眼眸,最後一波的淚珠擠出眼眶,部分落進枕頭里,部分掛在兩頰上,那張臉白得透明,嘴角眉梢,遺留著淡淡的驚惶失措。
「沒事的,目前最忌諱移動她,我會叫人煎一帖安胎補身的藥送過來,你別再胡亂嚇唬嫂子,若再來一次,難保不會動到胎氣。」李星魂收回診脈的手,將金針一根根拔除。
容韜恍若未聞,將指頭抽離她的嘴,已是鮮血淋灕,但他不在乎,動也不動地盯住那張楚楚可憐的秀容。他才是被嚇唬的一方,感覺自己好似游歷了地獄,如今重返人間,卿鴻就在眼前安靜地合眼休憩。他原是無神論者,在這時刻,心胸竟漲滿了對上天的感激。
心痛地低喊一聲,容韜將臉埋進那柔軟的頸窩里,深深吸取卿鴻身上和發上的香氣,他的心還在顫抖,碎裂的靈魂還沒拼湊完整。
卿鴻放松了,一切緩和下來,半夢半醒間,她恍惚感覺到那男子哭了,淚好熱好燙,灼在她頸部的肌膚……
???
可憐的容燦又被「請」回趙蝶飛的大船,在「回春手」李星魂的治療下,有效地控制毒素,只是若想根除,還得尋求藥方的引子。
當晚趙蝶飛返回,知道容韜的事跡敗露,對卿鴻大攤牌,她听了親親五哥和容燦敘述的精采片段,扼腕至極,大嘆竟錯過這場千載難逢的好戲。
小船這邊沒有輕松氣氛,容韜跪在床邊,大掌不斷揉著那雙軟手,那麼冰,那麼冷,若不是怕傷到孩子,他恨不得將內力渡進她體中。端詳著那細致卻慘白的臉龐,濃密的睫毛勾勒出淡淡的陰影,唇瓣疲倦地抿著……容韜感覺心髒正讓好幾道的力量朝四面八方撕裂,那痛苦是如此的深刻。
方才煎來了藥,卿鴻沒法服用,容韜學著以往她哺喂他的方式,一口一口讓她喝下。唇邊沾著藥汁,他卷起衣袖,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驀然他心痛至極,唇俯了過去,虔誠地蓋在那點柔軟上頭。
「嗯……」卿鴻的唇蠕了蠕,無意識的申吟著。
容韜大喜,抬起頭緊張的打量,「卿兒,卿兒……」一聲聲皆是焦灼熱烈的呼喚,由靈魂最深處發出。
那小扇般的眼睫輕輕顫著,卿鴻真的醒了,張開迷的雙眼,緩緩合上,又緩緩睜開,茫然若失地,她瞧見那男子陰郁的神情,心猛地一抽,被那份憔悴、狼狽和失魂落魄的樣子震懾住了。
「你真的醒了,卿兒……」他不住地將吻灑在她的掌心。
好久,卿鴻不說話,只是淒愴地望著他,所有的記憶紛紛回籠,一波又一波,她是巨浪中的小舟,就要讓無情波瀾卷入海底。
「卿兒,」容韜眼中布滿血絲,想對她傾注無窮無盡的感情,想對她說好多好多的話,他喉頭動了動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化成一聲︰「原諒我。」
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卿鴻的方寸頓時扭絞了起來,痛蔓延到四肢百骸,竄入血液,侵奪了思緒,她的臉以愈加慘白,心底的傷痕被狠狠地揭開了,化作溫熱的水,由眼中流泄出來。
「三番兩次的捉弄,你盡興了嗎?」她冰冷冷的,語調卻是軟弱,「若我已提供完娛樂,能不能請你大發慈悲,求求你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卿兒!」容韜絕望的喊,冷汗布滿額頭,他慌亂得不知所措,捉住卿鴻的雙手,將自己的臉頰貼熨在那軟綿的掌心,迭聲喊︰「原諒我!原諒我!卿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是天底下最壞的人,你打我也好,殺我也好,不能放你走!我、我懊惱死了!懊悔死了!懊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