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是一陣濕潤的溫熱,和昏睡前沾在頸窩肌膚上的溫暖潮濕一般,卿鴻的心湖驚濤駭浪了起來,冷漠的表相已然破碎。
「你這是……為了孩子?」連聲音也是破碎的了。
他一出現,她就亂了、昏了,沒法恨他,她可以選擇不理不睬,漠然對待,但事實就是事實,無力抗拒呵……听見心底嘲諷的笑聲,不禁自問︰卿鴻,這是何苦?!何苦?!何苦?!
這般情愛,一朝跌入便在其中沉浮,四面是痴,八方皆苦。
容韜緩緩抬起頭,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已到極度傷心之處,憐惜與痛夢縈回胸懷,恨不得將心挖出,好讓他的懊悔能昭告天地。濕潤著眼,他緊緊望住卿鴻,清清楚楚、酸楚而溫柔地說︰「我瘋狂懺悔,乞求你原諒,是因為我對你不起,做了許許多多該死的事,辜負你、辜負曾有的誓言,沒有絲毫的理由月兌罪,因我罪有應得。」
那語調這麼低沉,充滿了求恕的意味,那麼的低聲下氣又柔情依依。他的指輕輕抬起,輕輕踫觸她的面頰,又輕輕拂開黑如墨染的發,那樣的小心輕柔,仿佛她會一踫就碎。
他繼而啟口,雙眼盛載滿月復情懷,「我要孩子,更要你。卿兒,自從城南大街相遇,我就管不住自個兒的心思,然後你成為我的妻,我一邊親近你,一邊又嚴厲警告自己要保持距離,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接著你洞悉了我的身份和秘密,不問是非對錯,一味地護我,而我卻不斷給你壓力,建立的信心如此薄弱。當初我將燦和運送鐵器的消息透露給你是故意的,因靖王爺在花園中與你的一番話,我體內的猜忌就開始作祟了,我故意試探你,內心卻瘋狂祈求你的忠誠。事情爆發,我立刻聯想到你,那時我真以為自己死了,讓你捅進一刀,深深刺入胸口,因而面對你時我說了很多喪心病狂的話,實在太痛太痛,我沒有力量承擔,只想盡意地發泄憤恨。卿兒,卿兒……原諒我,我……我不要失去你,回我身邊,求你……」
他吻著她的發、她蔥白的十指,頓了頓,緩和胸口過分的激動。
「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情,你愛著我。」
卿鴻想絕然地抽回手,想扭過頭不瞧他、不听他,想叫他走,但是,她什麼都沒做。他的那些話,充滿歉疚、乞求、熱烈和痛楚的話……一字字、一句句敲擊她心底最柔軟、最委屈的地方,卿鴻哽咽而淚霧淒迷,心軟了大半,可想到他耍卑劣手段假扮容燦,騙她說出好丟人的話,她又怨又氣苦,強辯著︰「我……我不愛你……我不要愛你,我不愛,不愛——」
容韜吻住了她的謊話,捧著那潔白的雙頰,他吻得深入,以慣有的愛戀撩撥卿鴻的心,半晌,他緩緩抬頭,雙目神俊炯然,來回在卿鴻泛著紅潮的臉上梭巡。「你親口說出的話那麼快就忘卻了嗎?真不愛我,你又何必將金龍令轉交?對我你在乎著,仍放不下心。」
「不是、不是……」她的話毫無說服力,昏亂地搖頭。
「你敢看著我的眼再說一遍嗎?」容韜不讓她躲避,額頭對著額頭抵住了她,眼瞳中燃燒著情火,那份熱焰就要將卿鴻燒成灰燼。
「我、我不愛……」她心虛,話未盡眼已合上。
容韜一點兒也不相信,由懷中掏出裝有金龍令的絨布袋,淡淡的說︰「既然你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自己!」猛地,他奮力一擲,那塊令牌由敞開的窗戶飛出,迅速沒入黑夜,然後是墜落江面的聲音。
「不要!」卿鴻攀住他的臂膀,一切都太遲了,所有的真情寫在淚痕斑斑的臉上,焦急的低喊︰「那是唯一能讓皇上赦罪的方法啊!你沒了它,若真的出事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容韜一把抱住她,眼在笑,眉在笑,因她珍貴的綿綿情意。
「卿兒,你沒法否認對我的感情,你愛我,很愛很愛,我卻沒向你表白心事。」他的唇印在她的發梢,密密將柔軟的身子圈在胸膛,啞聲繼語︰「我也愛你呵,很愛很愛。我已向皇上請辭,卸除了北提督的職權與名號,你不做貴族郡主,我也不當朝廷的將才,我們相守著,就做一對平凡夫妻?」
貼在他胸口,一聲一聲的心音清楚無比,這不是夢,不是夢呵……卿鴻幽幽嘆息,身子靠得更緊,將臉埋進容韜的衣襟,藕臂悄悄的、主動的滑向他的腰際,先是抓著衣服,然後抱住了他的腰干。
他愛她!即便又是一次的騙局,她也認了。窩在那寬敞胸膛,她嘴角彎著美好的弧度。「做一對平凡夫妻……」她喃著,仿佛答復了容韜的請求。
「卿兒!」容韜乍然欣喜,將她推開小段距離,尋求保證,急急地問︰「這麼說,你是原諒我了?告訴我,你原諒我了?」
忽然間,卿鴻不言不語,瞠目瞪著眨也不眨,呼吸陡地急促,努力喘息,四肢變得又僵又直,那神態分明是痙攣的征兆。
「天啊,天啊!卿兒,不要,我求你,天啊,天啊!」
容韜大駭,臉上的血色陡地四散隱去,慘白如鬼,冷汗冒得凶急。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五弟明明說了一切沒事,容韜心頭沒了主意,只曉得自己又要發瘋了,想也未想,他連忙將手指塞進她齒間,可是這回卿鴻卻遲遲沒有咬下,狀況也沒有緩和。
「卿兒,我不問了,我不惹你傷心了,我該死,我該死,天啊,天啊……」
他心要碎了,不敢移動卿鴻,急急撕裂衣袖,將布塞進她的嘴中代替他的手指,人像箭一般奔了出去,船艙門板讓他一踹全毀。
「星魂!星魂——」
听見那求救的巨雷聲響,卿鴻笑了,清醒而感動,心酸而喜悅,拿開口中的衣布,她撫模自己的肚子,柔聲地說︰「娃兒,我們原諒了爹,好不好?」
???
半年後
容韜又要瘋了,無助扯著頭發,像無頭蒼蠅在小小的前廳踱步,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個時辰的圈子。
薄薄的牆板毫無隔音作用,他的神經繃至極點,讓內房淒厲的叫聲嚇得汗涔涔,再下去就要淚潸潸了。
「哎呀!容爺,你不能進去啊!女人生孩子,男人怎麼能看?出去,出去,別守在這兒,待會小翠送熱水來呢,你別擋路呀!」一個老嬤嬤掀開布簾,硬生生擋住里頭景象。
「可是……她在喊疼啊!」
「哪個女人生孩子不疼啊?安啦!」她可是杜家村第一把交椅的產婆,什麼陣仗沒見識過?今兒個這椿她游刃有余,倒是這男人快讓她煩死了。
「熱水、熱水!」小翠喳呼著,端著盆子急急步近。
「我來!我來!」
「來個頭!」老嬤嬤拍掉容韜伸出的手,一把搶過水盆,頭很痛的說︰「容爺,你還是繼續兜你的圈子吧。」身子一轉,又進了內房。
小翠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跟著老嬤嬤學「一技之長」,她很有經驗,站在布簾子前雙手大大張著,有一夫當關的氣勢,老成地說教。
「大爺,你不能進去,這是忌諱,以前就傳下來的,大家都得遵守。你甭著急,老嬤嬤很厲害,你媳婦兒的臀兒又圓又俏,肯定生得容易。」
容易個鬼!容韜提心吊膽得快要虛月兌,可能是頭胎的關系,卿鴻痛了好幾個時辰,孩子還是不肯落地。
就在此時,一聲破天的尖喊傳來,然後是片刻的沉默,接著嬰兒響亮的啼哭劃破寂靜,震天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