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兒……"略帶欣慰地輕喊,賀蘭朝梅林迎去,接近目標時,她突地發出驚呼,腳步硬生生煞住。
藏在樹後的不是那只肥兔,竟是賀萬里,一個滿身髒污、受傷極重的老人。
"蘭妹!"卓風高聲叫喊,身影沖向賀蘭攔在她身前,劍已出鞘。他戒備的瞪住癱在地上的賀萬里,慶幸自己一路跟隨著她。
賀蘭終于由震驚中清醒,小嘴開了又合,望著虛弱至極的賀萬里,不知該說些什麼。
卓風護著她往後退,因為對方正蹣跚地朝他們靠近。
"大哥,我阿爹……他傷得很重呵……"賀蘭聲音微微抖著,她仍懼怕著賀萬里,可現下他受了重創,不忍與憐憫迅速盈滿心懷。更何況,他們是父女,先天上永不能磨滅的血緣相系,縱使賀萬里涼薄待她,向來柔善的個性依舊鐵不下心腸。
"他的親信死的死、逃的逃,那日一戰,他因傷重拋下你想逃出生天,可惜轉來轉去仍出不了閻王寨的範疇。"卓風心略定,手中劍仍不松懈,他不想取他性命,但若是威脅到賀蘭的安全,他只有不留情面了。
"別過去!"他擋著不讓賀蘭瞧。
"可是——"為難望望阿爹,又為難望望義兄,賀蘭內心交戰。
就在這時,賀萬里腳步踉蹌猛地跌趴在地,失血過多與內息大亂讓他神智不清,眼中凌厲的光芒已然渙散,飄忽地搖動腦袋,他曲起身軀,嘴中發出無意義的呢喃,分辨不出那些話語。
"不理會他……他會死的。"說完,賀蘭腳步往前,單邊臂膀讓卓風握住,她不忍心看著阿爹,然後雙眼滿是乞求地凝向義兄。
卓風咬咬牙,"我不能讓你冒險。"
"彩鳳……別走、別離開我!彩鳳……彩鳳!"猛然,賀萬里發聲狂叫,那呼喊震撼人心,流泄出靈魂深處的悲涼哀慟。
剎那間,賀蘭沒法思考,失魂地說︰"他喊著娘的名字,他喊著她呵……"
陡生的力量讓她甩掉卓風的掌握,一刻不遲疑,她奔向了賀萬里。
"不!"兩個男人同時怒吼。
卓風亦讓賀萬里發自內心的呼喚震動心智,才教賀蘭有機可乘,而鐵無極則在遠處運氣竄來,仍不及截住賀蘭,心髒如受重擊,緊窒的痛苦再次壓迫過來。他是一朝被蛇咬,怕賀蘭又受傷害,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法護她周全。那種心慌,比拿刀殺他還要教人痛苦。
"你給我過來!"吸氣呼氣,鐵無極臉色蒼白似鬼,眼楮就要冒出火花,他表情冷凝到最高點,身軀竟輕輕戰栗。
賀蘭小手搭在賀萬里的肩頭,听見身後吼叫,微微愕然,微微心酸,她不去看他,要不,不難察覺他炯炯眸中閃爍的恐懼。
碧執地不願理睬,她的臉靠向賀萬里毫無焦距的眼,柔聲喚著︰"爹,我是賀蘭,認得我嗎?我是賀蘭啊。"
他的女人沒長腦子!鐵無極連聲咒罵,被嚇得快要魂飛魄散,無法再放任情勢,想也不想,飛身便要拉回賀蘭,而此時,卓風也同步出手。"別過來!"以為他們要對爹不利,賀蘭用身子護住賀萬里,手臂緊緊圈著頹喪的老人。
兩個男子又同時煞住動作。
轉過頭,賀蘭終于對上鐵無極的目光,過度的急躁令她喪失常心,不要見他,不願見他,一旦相視凝眸,所有意念全亂了套,忽略芳心的痛楚,性格中執拗的一面冒出頭,她沖著他喊?quot;走開!你走開!"再也不要桎梏了。
鐵無極陰郁擰起濃眉,心頭五味雜陳,再踏步向前,引起賀蘭好激烈的反應。怕他要痛下殺手對阿爹不利,賀蘭兩邊的手張得好大,挺身擋在賀萬里前頭,美眸直直望住鐵無極。
"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若傳出江湖,必惹笑話……你走開,我不要見你。"
她叫他走開,態度如此堅決。在那雙秋水映瞳中,第一次,鐵無極瞧見了懷疑和戒備。她一向依靠他,懵懵懂懂將真心托付,那些溫柔情懷何其珍貴,既已屬于他,怎可能讓她收回?
一時間,鐵無極又氣又慌,沉著聲吼︰"我偏不走!這是閻王寨的地盤,該走的是他,這樣的廢人,我還不屑殺他,只會弄髒了劍,姓賀的給我滾遠一點!"
"我知道了。"心還是受傷,賀蘭咬牙忍耐下來,難得沒掉淚,雙頰卻蒼白得嚇人。凝著鐵無極一眼,她默默回過頭,誘哄孩子似地對賀萬里說︰"爹,我們走。賀蘭扶您離開。"失了神智的老人十分听話,口中仍喃喃自語,攀住賀蘭的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站住!"又是低吼,鐵無極就要瘋狂崩潰了,"你該死的要去哪里?!"
賀蘭幽幽笑著。"我姓賀,這里不是我們能逗留的地方。"
"你已嫁我,你姓我的姓!"他不想咆哮,卻無可奈何。
還是縹緲的淡笑,螓首搖了搖並不反駁,她的視線移向卓風,後者清峻的臉上寫滿濃濃的擔憂。
義兄呵……賀蘭心中低嘆。自有記憶以來,他便待她千般好,將她的安危憂樂視為自己的責任,為何……她愛的不是他?若感情能自由支配,世間何來苦痛?這生,已注定為情難當,但願來世……但願來世……
賀蘭想得透徹,語氣幽然依舊。"大哥,下輩子……我嫁你。"
接下來,天被憤怒的黑潮掩蓋,風雲變色膽戰心驚,賀蘭的話狠狠刺入心房,鐵無極讓惡鬼附身了,鐵青的臉色上炯眼竄燃可怕的火光,絕惡的叫聲發自他的喉間,理智宣告失敗,他身似飛箭奔去,眨眼間,賀蘭落入懷中。
"放開!放開我!"賀蘭像未經馴服的小獸不住掙扎,求救地望著義兄。
但卓風本不願她挨在賀萬里身旁,目前的狀況他並不想干涉,只是,心中仍為賀蘭方才的話悸動。他對賀蘭是純粹的情義,愛的人卻是她的娘親,長他十來歲的美麗女子。
"你若傷我阿爹,我一輩子不理你、一輩子恨你,我會恨你的!放開我!"
賀蘭掙月兌不開,扯動肩上的傷,復原良好的傷口滲出血點,鐵無極痛心地鉗制住她,承受不了她口中任何字語。
此時混亂,那神智不清的老人手中竟多出一把利刃,朝他們沖來。
"彩鳳!"賀萬里大叫,送出刀子。
鐵無極早已警覺,而卓風一驚,亦出手要制住賀萬里,同時,鐵無極的掌風運氣而出,這一拍,定要對方內傷吐血,可賀蘭的話猛地襲入腦海,他心中猶豫,竟怔怔地任由刀子劃破手臂。"啊!"賀蘭尖叫看著這一幕,感覺他溫暖的血液沾在膚上,登時真情流露,她抱住那溢出血的臂膀,緊緊壓住傷口。
卓風由後頭竄近,手指幾個起落,點住賀萬里頸背的大穴,老人這才完全喪失意識,松開手中的利器,昏迷不醒倒在草地上。
"爹!"又要顧這邊,又要顧那頭,賀蘭簡直心力交瘁。
一把火在心中狂燒,鐵無極渾不覺的疼痛,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軀,內在深處慢慢地分崩離析。
"不要傷害他……"賀蘭梨花帶雨地揚起小臉,手沾滿他的血。
鐵無極好不是滋味,詛咒她泛濫的憐憫,瞥見她包里肩傷的白布上,血微微滲透擴張,人又要抓狂了。什麼都不管了,他稍稍彎腰,沒受傷的手臂攪住女性的縴腰猛地使勁兒,賀蘭站不穩,整個身子掛在他肩膀上,大腿和臀部讓鐵無極的手掌牢牢困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