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圖像很動人,但沉香不敢著想,上彎的唇變得些許勉強。「好。」敷衍地應聲,沉香主動握住他的手,轉移了話題,「多告訴我你的事吧!你長得又高又壯,跟師傅學了武功嗎?」練青沉靜地打量她,目光似乎想洞察什麼;他反將她冰冷的小手裹進掌里,不答反問,「談談你的想法吧!我知道爹娘這回上碧煙渚的目的。方才在屋里這麼久,他們一定告訴你了,我想听听你怎麼想。」
沉香愣了愣,小臉暗淡下來。沒錯,這一整夜,爹和娘不下一次提到,他們想替她找個乘龍快婿,一來她年紀已不小,二來亦可以沖喜。憑練家在江南的實力,多得是上門求親的才子名士,若她首肯,就先訂下婚盟,兩年後等她二十,應了那大師傅的預言,便能回江南作花嫁娘了。
「丫頭,你怎麼想?」他又問。她不願想,刻意去忽略,卻熱烈地仰起臉龐,「你是男子,爹娘該先擔心你的婚姻大事。我的青弟長得相貌堂堂,想必已有許多姑娘家心儀于你了。告訴我,你中意怎樣的姑娘?」
「丫頭!」練青忽地握住她的兩肩,嚴厲地低喊,「別再說些無意義的話!打從頭,你就不願談到自己,不讓話題沾身,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沒有……」沉香囁嚅著,垂下眼瞼。「沒有才怪!」哼了一聲,練青堅定地說︰「分別十年又如何?我們該是無話不談的,我相信那樣的默契依舊存在,你瞞騙不了我,一定有事發生!」
沉香咬著唇,眼光在他臉上細細地游移…俊目朗眉,堅毅的嘴型與下顎,她的青弟已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青弟,將來……你要替我好好盡孝,我怕,我活不到回江南的那一天。」「你胡說什麼?!」練青粗魯地打斷姐姐的話。斯文的臉龐起了怒容。沉香朝他安撫一笑,冰冰的手觸模著他的臉頰,仍然輕聲細語,「我的病己入膏盲,大羅神仙也難救,能拖這十年全賴碧煙渚給的恩惠,但終不是解決之法。我心里清楚,自己時日已不多,又怎能對任何人允訂婚嫁,而拖累了別人?」
練青胸膛急速起伏,目光如炬。「我問碧家小姐去。我要知道你真實的病情,不是這樣的……當年那位出家帥傅不是這樣說的,你會好起來!等到你滿二十歲,我們一家便團圓了!不是不是……不是的……」
「青弟!」沉香突地抱住他,不想讓他傷心,她輕輕地安慰著,幽幽的音調溫柔至極,「你不要難過呵,人總是會死的,誰也無法避免,況且三小姐仍為我的病努力著,還不到絕望的地步。我仍然懷著一個夢、和你在荷蓮滿滿的明江采蓮……」合上雙眼,她想像那幅美景,蓮葉分向兩邊開,青弟劃著一葉小舟過來,她對著他招手,然後,轉身回過眸去,一個男子為她掌舟兒,正朝她笑得寵溺憐愛……那人,是大爺。
一股柔情涌入心頭,引誘著她將深藏的秘密托出。她緲緲地逸出一聲嘆息,「我不要任何婚盟,我的心里……早有一個人了……」練青聞言,將她的鼻子推出一小段距離,瞧著姐姐微微泛紅的臉蛋,才欲詳細詢問,一聲絕惡的低喝突地響起,感受兩逍銳利的目光由身後射來。
「沉香,過來!」碧素問雙手負于後,半身隱在黑暗中。「大爺,你回來了。」沉香雙頰仍紅撲撲的,自然而然地漾出淡笑,想走近他,青弟卻握緊了她的小手。碧素問首次體會到何為醋海翻騰。為了那味藥引,他這幾日委托江湖上的朋友廣探消息,方回碧煙渚,練府上渚探望沉香的事已傳進他耳里,再知竟是為了沉香的終身大事,他心頭便翻覆著莫名的怒氣。回房見不到沉香,一路尋來這里,花前月下男女相擁的一幕全落入眼底,而沉香雪白頰上竟現出女兒家的羞澀,讓他緊握拳頭,心中滿不是滋味。
「放開她。」他再度申明,眼底已起風暴。「我如果不要呢?」練青不知打什麼主意,突然變得吊兒郎當,當著碧素問的面,一只手臂勾搭在姐姐肩上。眯起眼,碧素問的額角青筋跳動如豆。是同練家一起上渚的人吧,說不定還是練家二老中意的女婿人選,特地帶來讓兩人熟識熟識……他忍不住要這樣想,心里酸得很,冷哼了一聲,不怒反笑,「你膽子不小,敢和我的貼身丫頭糾纏。」
他肯定是誤會了……沉香吶吶地喊了一聲大爺,正要說明練青的身分時,碧素問猛然移形換位,也不知道他使什麼招數,練青反射動作手臂一揮,卻讓他扣中腕穴,再稍用力,練青一條膀子便癱月兌了。
「大爺!」沉香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由後頭緊緊抱住碧素問的腰身,拼命地往後扯,「別傷他啊!求您不要傷害他!」
他怎麼會有這般強烈的感情?直想將對方大卸八塊再剁骨揚灰!碧素問壓住少年,胸口急速地震蕩,耳邊傳進沉香替別人求饒的聲音,整個喉頭就酸澀了起來,理智全滾得遠遠的。他不可理喻地咆哮,「才相識多久?你竟這麼在意他!你是我的貼身丫頭,你是我的!」
「沉香當然在意,他是我的親弟弟!」此話一出,碧素問登時松了力道,沉香越過他急急奔向練青,跪在弟弟身邊,不住地揉著他的臂膀,小臉嚇得血色全無,聲音抖抖的,「青弟,你哪邊痛了?快活動活動手臂,別傷了筋骨才好呀!」「沒事的,我沒那麼嬌弱。」練青安慰著姐姐,佯裝無所謂的榜樣,其實真的是痛徹心扉。他感覺得出,眼前這男人是存心要卸掉他一邊臂膀。抬高頭,練青正式打量對方,和碧素問的目光對個正著。
掩飾尷尬地咳了咳,碧素問緩慢開口,發覺腦筋能再度靈活運轉了。「我不知道你的身分,還以為你欺負了沉香。」他的眼飄向那張淨白小臉,又轉了回來,「方才,多有得罪。」
「算了,看在丫頭的份上,我不會記仇的。」瞧了他一會兒,練青站起身爽朗一笑,「我是練青。」「碧素問,」簡單地報出姓名,他的臉又罩上一貫的淡漠。練青拍掉衣衫上的灰塵,等視線再度對上碧素問時,嘴角閃著促狹,「碧大哥,若我沒听錯,你方才說什麼丫頭是你的……你叫得好響哩。」
「青弟。」沉香拉了拉弟弟的衣袖,整個臉發熱起來。「我姐姐雖說是碧煙渚一名小丫環,但她終是練家的女兒,爹娘已打算為她招親選婿,過兩年再將她接回。碧大哥,她不會永遠是你的。」練青的話中帶點挑釁,他沒有忽略掉眼前男子注視姐姐時,眼底一閃即逝的光芒,直覺間,一切變得曲折有趣。
碧素問唇線略略僵硬,剛剛的情緒失控,他爆出了不理智的語句,而面對練青一番話,他的心底深處沒來由的浮躁,覺得壓下的怒氣又要突破冷漠。
這樣的心緒,連他又己也感到陌生。不表態亦不回答,靜默一會兒,碧素問月兌下披風步近他的小丫頭,在練青面前,將披風緊實地系在沉香身上。沉香被動地立著,留有大爺體熱的披風裹住了她一身冰涼,她汲取著,兩眼卻怔怔地瞅著他,唇兒動了動,仍未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