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回房,別聊得太晚。」碧素問忍不住叮嚀,回看了練青一眼才掉開頭,大踏步地地離去。「哼!」練青故意沉下臉,「這人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又自大又高傲,瞧不出什麼真才實學還一副唯我獨尊的神態。丫頭,這些年,他一定給你苦頭吃了?」
「青弟,你胡說什麼?你、你分明是欲加之罪,你、你……」沉香想為大爺辯駁,偏不擅言詞,心頭一急,瞪得大大的眼眶里竟蓄滿淚珠,「世間,再也找不到對我這般好的人了,青弟……你不要錯怪了他……」
「唔……」練青模模腦袋,他只想開個玩笑罷了,沒料及會惹姐姐傷心掉淚。可他心中有絲不以為然,清清喉嚨問︰「爹娘和我,難道就對你不好嗎?」.沉香微仰著頭,輕聲說︰「那是不一樣的感情。」他沉吟著,忽地清朗音調,「是他了?」「嗯?」沉香不解他話里意思。「你不嫁任何人,因為你心中有了他?」沉香凝視著眼前和自己無話不談的弟弟,臉蛋快速陀紅,咬了咬唇,女兒家的羞澀全涌了上來。然後,就听見她溫軟而堅定的語調,蕩在微微一笑間,「青弟,他說對了一件事……不管此生是長是短,我始終是他的了。」
溶溶月華中,她小臉上一片聖潔與安詳。練家兩老與練青隔日未過午便出了碧煙渚,在渚邊渡頭,沉香和家人情別許久。練母握住女兒縴細的手腕,套上一只碧玉環,叮嚀的話有千萬句,哽在不舍的淚水里。「好好戴著,它會保你平平安安,往後當成嫁妝,將福分帶進夫家。」
一整天,這句話不斷在沉香腦海中反覆。瞞下自己的病情,她延續了爹娘的期望,卻怕有朝一日她不在了,爹和娘會如何傷心。夜風吹開木窗,她起身關上,又無聲坐回躺椅旁。上頭橫躺著的人濃眉微斂,呼吸順長平緩,她不知大爺是睡著抑或醒著,那張臉看來竟是心事重重。
沐浴餅,他的長發微濕,隨意披散。怕他著了涼,沉香拿來淨布輕輕拭干他的發,緩緩地替他梳理,這是目前她能做的「粗重」工作了。外頭蟲鳴卿卿,她不覺困頓,只想珍惜相聚時刻。一定是特別的緣分,她同他飄零到了這世,兩個不相干的人,因緣際會地相遇一起,她認定了他,卻成為難以割舍的枷鎖,縱使去離人世,她的魂魄依舊相同。
心思短暫飄離,回過神來,她發現手中握著結發,一股他的發,一股她的發,編成同心結。他發里的濕氣沾染上她的,同般地黑澤柔軟,已分不出誰是誰了。
結發。心弦一震,沉香怔忡了,握緊那個發辮,深埋著的冀望月兌緩而出。多想多想在他身旁,成一對結發夫妻……「怎麼還不回房歇息?」那男音略微沙嘎,震撼了沉香。她的視線與他交纏,這一刻,再也不能幽靜無波了,燎潮滾滾而起,衍生著、澎湃著,為了那個奢望,她心痛已極。
望向她異樣的神色,碧素問似有感應,他卷起上半身,忽覺頭發一緊,調回目光,他看見握在她手心里的結發,他與她的同心結。「你……」碧素問微微愣住,接著,深吸了一口氣,扯動自己的發,想將那同心結打瀲。「是大姑娘家了,還玩你大爺的頭發。快回房去吧。」
他嘴角僵了僵,聲音里夾帶不易察覺的匆促,仿佛有絲不安。而沉香動也未動,小手感受著發絲的溫暖,深幽幽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睇著他,這麼欲言又止的,讓碧素問的平穩氣息全亂了。
「晚了,回房吧,我也要就寢了。」他再次催促,有意無意地躲避沉香的目光,一邊翻過身子,想由躺椅坐起。心里頭的事,他一直不願細想,隱約間有所體會,他對她的感情起了變化——或者是從未改變,在第一次懷抱她一身贏弱時,心就浮躁至今?
忽地,一只小手兒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趁身。仿若受雷電貫穿心脈,碧素問渾身震動,所有的知覺和感官緊繃至極處。此時,他竟害怕同他的小丫頭獨處,他不願傷害她,但她再不走,他不知道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大爺……大爺……」沉香一句一句的呢喃叫喚,聲音破碎而低啞。碧素問狠不下心,無奈何地低聲輕嘆,還是掉回了頭,望向那張雪白的、楚楚可憐的容貌。「大爺……」她不說別的,卻一逕喊著他,淚水在眼眶中滾動,一顆顆不停不停地涌出,橫波自已成流淚泉。月兌離了軀體,那魂魄可有自主?能否永遠伴在他身側為他守候?若不能,她該如何?她不要離飄他遠去,她要將他牢牢放在心底。似著魔一般,碧素問抬手拭掉她頰上的珍珠淚,眉頭微擾著,手指一下下在她臉上滑動。驀然,沉香握住他的大掌,不讓他逃月兌,感覺他痙攣了一下,接著,她將臉偎向那厚實的掌心,滿月復的情意俺沒了她。
「大爺,我喜歡您……多麼……多麼……喜歡您呵……」碧素問全身僵直,迅速想抽回手掌,但沉香握得好緊,輕合著的睫毛上沾染著點點淚珠,可憐兮兮地顫抖著。他頓了頓,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喜歡碧煙渚的每一人。」
沾淚的睫毛輕動,沉香直勾勾地望進他的眼底,「沉香從沒這般喜歡過一個人……我心底,終是有了您……」不知如何讓他明了心中對他的萬千情意,不經大腦思考,沉香以行動表達了一切。她趨向前去,在碧素問還未弄清她的意圖時,她的唇已緊緊抵住了他,兩張唇交觸著,同樣情冷,同樣柔軟,彈動了同調的心弦。
碧素問吃了一驚,不假思索地推開她,雙目炯炯有神且嚴厲無比地瞪著,話語一字字、咬牙切齒地迸出︰「你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大爺,您不喜歡沉香?」不同于他的暴躁,沉香的眸子霧蒙蒙又水盈盈,長睫毛揚了一揚,然後,她微綻輕笑,吐氣如蘭地訴說著,「不打緊的……只想您明白沉香的心意,我不再隱藏,也不想靜默了……我不住地祈求老天,盼能照顧您一生,常伴左右而永世相隨,若天也不允……沉香亦心懷感激。在這病痛的匆促人世,曾遇見一個人,他對沉香千萬般的好,以真正關懷的心待我……雖有不舍,沉香不覺悲傷……」
她傾訴著,眼神在他臉上穿梭,手指禁不住哀模那男性的面容。這回,換碧素問捉住她的小手,他頭有些暈眩,心兒緊縮著,仍試圖掙扎,「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沉香搖搖頭望向他,眼瞳清亮美麗,「我喜歡您,以男女之間的情感喜歡著您,沉香心底……再清楚不過了。」「天啊——」他皺眉嘆息,盯著她全心信任的小臉,用一種低低的、沉痛的聲音說︰「你這個傻爪,這十年來,你生活的範圍就只有小小的碧煙渚,能遇到什麼好男子?你是我的貼身丫頭,終日以我為重心,而你已十八歲了,正值情竇初開,你對我……那該死的不是情愛,你懂不懂?!往後出了碧煙渚,有多少好男兒將出現在你身旁,你又溫柔又善良,而我……」他的喉結蠕動,企圖將胸口的悶氣壓下,「對你而言,我太老了。」他擠出一個蹩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