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意思!三娘欣賞地望著畫,她難得離開碧煙渚,覺得什麼都好有趣。
可坐在對面的風琉,就沒她那份雅興了。早膳尚未結束,他已急急想把她「處理」掉。
「石姑娘家住何處?一夜未歸,家人肯定擔心至極,待會兒,風某護送姑娘回去吧。」他捺著性子,臉上毫無表情。
「我說過我要回去嗎?」三娘收回視線,正眼瞧著他,「我不回去,我要跟著你。」
「不行!」他怒吼了聲,雙目如劍地瞪著三娘。
「我沒耳聾,你聲量壓低點可好?你不想一大早就把桃花酒館的客人全嚇跑了吧!」環看周遭,清早來酒館用膳、打酒的人全停下動作,看向這邊來了,連站在櫃台忙著的竇嫣繯也用美眸瞄了一瞄。
風琉忍下氣,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再放松,如此來回了幾次,他依舊瞪著三娘,重新聲明,「我不能帶你同行。」
他怎麼能讓她跟在身邊?當初若不是嘯虎堡老堡主出手相救,他和嫣繯早夭折於賊徒刀下。他和嫣繯一身的血海深仇未報,風揚鏢局十三條人命無法安息,不殺那名叛徒用他的血祭墳,他枉為風家子孫!
三娘粉臉沉了下來。「你一定得帶我走。別忘了那個賭誓,你做不到一言九鼎,那時便不該隨口胡說。」
他自掘陷阱,掙扎著無法月兌身,「那時我不知道落水的是你。」
「如果知道是我,你就不準備下水救人了?」
「不無可能。」他回答得干脆,卻氣煞了三娘。
三娘怒極反笑,清亮的眼瞳閃著光華,深深作了呼吸才緩緩地道︰「這些事都不重要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信守賭誓,二是做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她的態度好認真好嚴肅,似乎風琉作下的決定將對她影響深刻。
沉吟了片刻,風琉擰起兩道濃眉,忍耐地說︰「傷天害理、有違道義之事恕不奉陪,其余的要求,除了帶你一道兒走以外,我任何事都肯為你做。」
「任何事?包括生命?」
「嗯。包括生命。」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他是不是又陷入了一個無可逃月兌的井中,讓眼前的女子用言語圈套了起來?他是怎麼了?竟然草率行事,將生死交由她支使?他的命是嘯虎堡的,是留著報血海深仇的,如今讓她攪和了進來,是對還是錯?「風某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他沉聲說。
「是不是還不知道呢。」秀麗的面容和緩下來,她雙目中掠過不知名的東西,濕潤了視線;她急急地端起桌上的清粥啜了小口掩飾著,「希望公子守得住承諾。請放心,我絕不要公子做壞事,要公子自殘。你的命,我會好好保管著。」
「我自己會離開,不麻煩你了。」若他堅決不願帶她同行,她也不想勉強。
換來他一句「以命相許」,她心里感動,已經夠了。
風琉听不出她是怒是喜,放下手中碗筷,口氣和神情鄭重,「同我一起,難免會遇上刀光血影,屆時,恐怕無法保你安全無虞。我有我的難言之隱,待解決了是非恩怨,風某再來拜訪姑娘,到了那時,若姑娘要我一條賤命,那又何妨。」他說得十分平靜,眼瞳深邃如淵,雙頰略微凹陷。不發怒時,他看起來深靜沉默。
心里某根弦輕輕顫動,三娘找不到任何話可說。十九年的歲月里,她從未有過心律不整的現象,難道才假裝體弱,就真正生起病來了嗎?兩人之間默然了一會兒,才听風琉啟口,「我送你回去……你身染病疾,氣虛體弱,絕不能讓你獨自離開。」
三娘輕應一聲,有些心不在焉。酒館里人來人往地嘈雜著,那些聲浪自顧飄蕩,落不進他們兩人所成的一方天地,而一股奇異的暗流就在他們之間流竄……彷佛感覺到了,風琉猛然甩了甩頭,以口就碗喝下一大口粥,也不覺得燙舌。
「快吃吧!喝了冷粥會鬧胃疼的。」他交代著,低頭又囫圇用膳。
他簡直是莫名其妙!她不跟來,他該覺得松了口氣才是,為何卻感到心頭甸甸的壓著?若答應她的要求,他會讓她卷入自己的戰爭中,會害死她的。
心亂如麻就是這種感覺嗎?他從未有過。
低低詛咒了一句,他試著把那種感覺拋到腦後,遠遠的,別來煩他。
「三娘子,三娘子!真是你啊!」門外頭酒旗隨風飄揚,一名身長瘦高、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內,直直朝三娘過來。
三娘一愣,抬頭瞧清來人,「啊,是馮神醫。」
「什麼神醫不神醫的,在玉面華——」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三娘急急打斷馮神醫的話。她覷了風琉一眼,發現他正拿著一對深究的眼瞧著她。
三娘心里暗暗叫苦,沒料到會遇上熟人。這馮先生醫術頗佳,是回春堂的主治大夫,平生鑽研醫理不遺余力,曾幾次上碧煙渚求教拜訪,自是認得她。
「好好,還不錯。」他捻著胡子,欣喜地說︰「我遠遠就瞧見姑娘,只是不確定,走近一看,還真是你。你整日埋首藥堆之中,沒想到你會出來鎮上啊!」
「哦,我也是偷溜出來的,待會兒便回去了。」
她得很小心很小心地應付,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如果現在讓風琉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翻桌子罵人了。她不要那個樣子,她不能跟著他,總希望分開時能維持和平的感覺,她不要他對她生氣。
「上回我同你說的氣放血法」,姑娘認為如何?還有我自己開出的補中益氣湯和定喘散,藥方子如何?有沒有用啊?」馮先生所說的,全是日前他自研出來的醫法;他曾拿至碧煙渚切磋,當時三娘找出幾處用藥霸道的地方,覺得藥方溫和些會更好。如今他巧遇三娘,當然急急又追問起來。
「有用……有用……」三娘緊緊張張地回答。風琉幾乎是全神貫注地听著他們的談話呵!她咬了咬牙,決定用言語誤導,「馮大夫,那放血的法子我試了幾回,的確能有效解除心悸的毛病,可是沒辦法根治……還有您開出來的定喘散,平喘清熱,降氣止咳,是很好很好的藥方,您真是神醫。」
「哎呀呀……什麼話,我怎麼敢當……」能得到玉面華佗一聲贊,馮大夫自是喜不自勝,他搓著胡子又語,「若方便的話,姑娘上回春堂走走吧!我候著。今兒個姑娘有朋友相陪,老夫先告辭了。」說完,他朝三娘和風琉拱了拱手,滿面春風的走了。
馮大夫一離開,三娘若無其事的仍喝粥配菜,心里卻盤算著要如何回答。
丙然,風琉開口詢問,「他喊你三娘子?」
「哦……那是小名兒。我排行老三,是家里唯一的女兒,爹爹和兄長常如此喊我,而馮大夫是從小看我長大,喊我小名並不奇怪。」她說得半真半假。
「他是幫你看病的大夫?」
「他是每個人的大夫。」又是模稜兩可的話。
風琉深深地瞧著她,凝視著她那張姣美而年輕的面容,猜測著有多少病痛噬咬那副軀體。經年守著藥過活,她沒有一般女子的胭脂花香,反染著揮之不去的藥味。他在心底嘆息,惋惜這個女孩兒。
「「放血法」是什麼東西?你需要放血?!」他不知那是什麼,但直覺已告訴他,那絕不會讓人感到愉快。
「喔,那是一種醫療新法。心跳過速、呼氣吐氣不順時,需在胸口處開道小口,不大但要深,放出半碗血左右,病情便能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