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這是他第二次向她說這句話。上一回,他惹得她傷心透頂,這一次,卻驚嚇了她。
雲紗默然不語,蒼白著臉。向漠岩目光莊重地望著她,開了口,聲音有些狼狽,有些歉然,可是很誠懇很誠懇,「我絕沒有半點冒犯之心,方才,是一時情難自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他的保證斬釘截鐵,面容誠摯,雲紗覺得心定不少。只不過……怎麼她心底會掠過一抹淡淡的失意?「謝謝公子的收留,我會做好我份內的事。」她聲若蚊蚋。
說完,她斂著秀眉,低垂螓首。由於剛剛的掙扎弄松了發髻,她頭兒一低,不知什麼東西由發上掉落,定眼一瞧,是那支碧玉簪。
雲紗一慌,急急伸手拾起,臉頰火紅發燙。她悄悄抬頭覷了向漠岩一眼,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眼里閃爍著兩團火,灼灼地燒著……
餅了許久,向漠岩終於啟口,「你戴著它。」這非問句,是單純的敘述。
「你退回所有珠寶首飾,單單收著這支玉簪,」
「我……」雲紗紅著臉想辯解,可是不容易呵!她是真心喜歡這支簪兒;但覺他的眼光又深又犀利,彷佛由這玉簪,他已瞧出她埋在心底的秘密。
「誠誠懇謝,乞盼諒解,玉簪為禮,唯表心意。」
向漠岩念著那十六個字,焦距從玉簪轉到雲紗臉上,似如大夢初醒般,他身子陡然一震。「你收下這份禮,就表示原諒我上回無心的過錯。那麼,請你再寬容這一次吧!我尊重姑娘,絕不敢褻瀆,」他鎮定心神,遠遠地離開了床榻。「你好好休養,你……太瘦弱了。」
他很快的轉過身,走向房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雲紗的心還在狂跳,她怔怔地听著自己的心跳,把那支簪子握得好緊,緊得掌心發疼。瞧著玉簪子,她的思潮又陷入滾滾惆悵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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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堡之主向來忙碌,但自從救回那位姑娘後,向漠岩似乎變得更忙了。牧場和馴獸園總是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他時常逗留在外,待在堡里的時候越來越少。
而今早,向漠岩一步出房門,看見朝陽透過薄雲,灑落在房外的花圃時,就仿佛中了邪似的,佇立在廊下,成了石頭人像。
花圃中架設許多木枝,攀爬其上的花苞已然綻放,一朵朵紫白色的花在陽光和微風中搖曳,那嬌女敕的、美麗的朝顏花。
不清楚佇立了多久,周遭的人事皆與他暫時隔離了,他腦海里翻覆著無數的回憶,屬於甜蜜的、又痛苦的往昔,一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
「堡主好興致,一早便賞起花來了。」三娘蓮步輕移地走近,她同樣停在廊下,瞧著一片紫花。「今年的朝顏,似是開得早了些。」
「或許是暖冬的關系吧!」向漠岩揚了揚眉,雙手背負在後,隨意的睞了一眼。
三娘目光銳利地打量他,笑了笑,有意無意地月兌口道︰「堡主似乎很喜愛這紫花。」
「美麗的花,有誰不愛?」他含糊地答。
「美則美矣,但花開花謝本屬自然,自是任由它去。花開堪折直須折,您瞧,那朵小巧粉菊不也別有韻味?」她指著木枝下,亭亭玉立的一株粉色小花,在攀附成一片的淺紫中,倍覺清逸孤傲。「堡主又何必單戀著一色朝顏?」
三娘雖然話中有話,意思卻清楚明白。
嘯虎堡里,這是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堡主苦戀著林家的大小姐而不可得。
向家同林家世代交好,兩方家族往來甚密。他與林朝顏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但朝顏僅僅視他為兒時玩伴、是向家二哥哥,她鍾情的,卻是整日不苟言笑、長她整整十歲的向大哥。
靶情就是如此微妙,牽扯糾纏著;雖是流水無意戀落花,但情根早巳深種,對朝顏,他思念難斷。
「三娘,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向漠岩沉下了臉,突然擺出堡主的架子,冷冷地拂袖欲去。
「堡主,請留步。」
有眼楮的人,都知道現在最好保持沉默,可三娘偏偏要提。
「三娘,別惹我生氣。」他的聲音像掉入了冰窖。
「三娘知道自己越出本分,不該管這些事。但是堡主把人家救了回來,又放置著不聞不問……堡主可知,自從雲紗姑娘祭了墳回堡後,心情一直不開朗?尤其食量小得可憐,吃入肚中的飯粒,用指頭都算得出——」
「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顧她嗎?」他忽然打斷三娘的話,眉心皺起。
三娘隨即辯道︰「我發誓我真的盡力看護她了,但她不吃東西,我總不能強將她的嘴撬開啊!再加上心頭郁結,連日來,她就一直病著……」
這下子,向漠岩的臉色更難看了。「三娘,你是神醫,怎麼會讓她病著?!」說完,他丟下三娘,匆匆朝著雲紗住的廂房去了。
三娘該覺委屈,卻在後頭掩嘴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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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紗沒病,只是念著阿爹和以前的日子,食不下咽,身子虛弱了些。
知道她心頭沉悶,三娘便打出手中兩張王牌——羽衣和彎弓。這對令人頭疼的小魔,這幾天時常黏在雲紗身邊,他們總有千奇百怪的問題,愛笑愛鬧又喜歡斗嘴,常讓人哭笑不得。
嘯虎堡里,幾乎每處廂房外,皆有一座小小花園,而雲紗房外的小園中,還用紫心藤架設了一張座椅式秋千。
早晨的花葉,沾了點點露珠,小鳥兒啾啾叫,粉蝶兒翩翩飄,好個溫朗天氣。
羽衣半躺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彎弓則賴在雲紗身邊,坐在秋千台上的階梯。
「紗姊姊,它叫大奔,你模模它的毛,很軟很舒服喲!」
穿著一身淺綠衫的小魔不停勸誘,雙掌緊緊抓住雲紗一只手,硬往大獸頭頂送去。大獸懶洋洋地趴在雲紗腳邊,溫和的陽光,曬得它動都不想動。
雲紗淡笑不語,任著彎弓帶領自己的手,她指尖輕柔地著大奔的金毛。
「好軟好軟喔,對不對?」彎弓急急想征得她的認同,小臉充滿期待。
「嗯,真的好舒服。」
「嘿嘿,如果隆冬里穿著這一身軟軟的毛,一定更舒服。」秋千上的另一個小魔說話了,她身著鵝黃的衣衫,眼楮閃爍著淘氣的光芒。
「嗚唬……」大奔原本惺忪的眼突然瞠得大大的,無辜又警覺地望著羽衣。
「我才不要穿。」彎弓和大奔感情一向好,他抱著大獸的圓粗頸項,安慰著,「大奔別怕,我保護你。」
「你們知道嗎?我和大奔以前便見過了。」
眼看姊弟就要吵起來,雲紗巧妙地轉移話題。她只是隨口提出,沒想到正中小魔頭的好奇心,馬上引起熱烈的回響,兩雙圓亮亮的眸子直射過來。
「我知道,娘說你救了堡主叔叔。是不是你也救了大奔?」羽衣坐正了身子,仍是緩緩地搖擺秋千。
「哇啊!你救了堡主叔叔,又救了大奔……紗姊姊,你好有本事喔!」彎弓崇拜地看著她。
「我……沒有。」雲紗微微一笑,回想著當日的驚險心情,「那時第一眼瞧見大奔,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它全身是傷,毫無聲響地出現在我背後,猛地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們?你跟堡主叔叔?」羽衣很顯然是第二個碧三娘。
「然後呢?然後呢?」彎弓追著問。
想到後續,雲紗紅了臉,這個「然後」便說不出口了。她抿著唇搖搖頭,再度轉移話題,「頭發都亂了,我幫你們梳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