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迷路了。
每株參天高的板根樹生得都一樣,水道的每處轉角也似乎相同,打轉啊打轉,轉到最後干脆放棄,他收篙,在長舟上躺平,心中沉痾難去,壓得他都快無法呼吸,淚滲出眼角,默默流著。
花詠夜尋到他的時候,他正是這副模樣,既是頹然自苦,又惹人心憐。
將船靠近,她躍上他的長舟。
他明明知道她追來了,卻靜臥不動,目光郁郁望向一旁,臉紅猶然過腮。
……不行了,即便惱他、氣他,望著他那張憂郁俊臉,什麼氣也使不上來。
她坐落,挨在他身旁,一手扯著他的衣袖。
「我像是討厭你的模樣嗎?」低問,她喘息著,淚已濕睫。「非得要我挖出心來給你看,你才能知我心意嗎?余皂秋……我、我花三是如何喜愛你,你真的半點不知嗎?」人家女追男,隔層紗,為何她看上的這只如此難搞?
余皂秋大受震動,側著的面龐調轉過來,但雙目仍低低垂著,沒有看她。
花詠夜心絞難當,拉住他袖里大掌,他仍是僵了僵,臉部線條無比緊繃。
這樣一個大孩子般的男人,當他流露出脆弱神情,實在非尋常之人能夠抵擋,更何況,她花詠夜是正宗的凡胎俗骨,如何能抗拒?
她傾向前去,牢牢吮住那張薄唇,她其實膽戰心障,很怕他拒絕。
余皂秋沒有任何動作,全由著她,唇被封吻,他就被動地任由她吻,左胸房撲通撲通急跳,紅著的俊臉更加暈紅。
那張抵著他唇瓣的小嘴忽而喃喃道︰「你和薩渺渺的事,我瞧見了……那道牆藏著洞眼,我不只听見,也瞧見她對你做的那些事……」男人低唔了聲,震撼至極似的,但,都被她的吻封住了。憐愛地吻過一會兒後,她繼而又道︰「余大爺,請問你哪里髒了?你一直這麼干淨,干淨到幾乎要我自慚形穢,即便別人使強逼你、迫你,你都能守住,告訴我啊,你到底哪里髒?我……我見你這樣,心很痛很痛,你為什麼非得這麼折磨我不可?我待你……還是不夠好吧?才會讓你迷惑疑心,不能信我……」
她淚水不要命地直淌,濡濕男人的臉。
她明明是來追他、跟他解釋的,卻是越說越心傷,痛到她周身發顫。
萬分突兀地,她放開他,起身欲走,一袖卻被拽住。
「……你、你去哪里?」余皂秋終于說話了,漂亮的雙目瞪得大大的,有些驚惶神氣。
花詠夜慘慘一笑。「你說你髒了,我也把自個兒弄髒,那咱倆就對等了。」
「弄……弄髒?」他心跳加急。
「我出‘浪萍水謝’隨便找個男人,有誰要我,都成的,我跟那些阿貓阿狗共度一夜,有別的男人抱了我,我也髒了,你就不避諱我了。」
聞言,余皂秋瞬間驚白了一張俊臉,徹徹底底翻白,沒絲毫血色,連唇瓣也白得透灰,極慘。
「不準!」他嘎聲喊,緊緊拽住她的袖。「你別想!」
「你還管我嗎?你都不讓我踫了,還管我干什麼?」她用力揮動幾下,沒法掙開他的抓握,心中一悲,忽地放聲大哭。
「夜兒……夜兒……」余皂秋也哭,緊緊抱住她,擁著哭成淚人兒的她入懷,不知怎地,郁結沉窒的心房終于有些動力。
兩人的唇踫在一塊兒,他深深吻住她,怕她痛、怕她憂傷,更怕她不理會他,懷著這樣的心情,他吻得格外投入,滿心滿身皆是柔情。
他不管著她,該怎麼辦?
而她不來管他,他又該如何?
兩人已如此深入彼此神魂,真要他放手,會死的……
「夜兒,只有我……只有我而已……不要別人,只要我……沒有別人,沒有……」他低啞語調盡是乞求,卑微卻真誠。
花詠夜嘗到他的淚,也嘗到自己的淚水,兩人糾纏如此之深,除了彼此,還能要誰?傻瓜……她和他都傻,卻都甘心當個傻子。
情火燃燒,騰騰包裹了他們倆。
這一次,他們忘卻共修之道,全權托付欲火,縱情縱欲,腦中所想的僅是親近對方,親近再親近,無一空隙地緊貼、深入。
花詠夜格外憐惜懷里男人,用手、用吻、用柔軟身軀憐愛著他,想抹去他壓在心底的那方闃暗。
幽謐水林里,小小長舟上,他們野合著,任長舟在水面上晃蕩,這場「漂浪」當真名副其實,在最最激情處,水花濺進,還弄濕好大片衣衫……
餅後。
身子舒敞慵懶,內心郁結松解,余皂秋微微翻身,貼著夜兒側臥,發燙的臉猶然擱在她頸窩,每一下呼吸都能嗅到她縱愛後膚上的香氣……他很愛那氣味,從她膚上散出來的,他才愛。
花詠夜仰望幾乎要被綠葉遮蔽的天空,靜了好半晌,略啞問︰「你那時根本不要命了,是嗎?」
她問得不清不楚,但余皂秋一下子就懂她的話。他氣息一濃,不禁收攏擱在她腰側的臂膀,將她攬得更緊。
花詠夜又道︰「不可以這樣……余皂秋,不可以輕易就死。」她撫著他的手臂,撫上他俊毅的下顎和頰面,捧起他的臉。「再不可為了,听到沒?你、你輕賤自己的性命,等于輕賤我的……因為對我而言,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傷害我所愛的,我會很生氣、很生氣,會氣你一輩子,永遠不原諒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原諒的……」
猛地,她被狠命抱住,胸中的氣都快被擠光。
男人臉頰緊貼她的臉,有些濕意,不斷摩挲著,熱熱氣息烘著她的耳。
「不要……不、不會了……夜兒在我身邊,就好……只要你,不要別人,我……我听你話、信你、跟著你,只要你就好,只有你……」
只要她,就好。
他的心澄澈透明,心版上永遠只有她。再清楚不過。
「這樣才乖。」花詠夜破涕為笑,贊著,反手抱緊他。「你乖乖的,姊姊才疼你。」明明比人家小,硬要冒充。
賴著她的這位「弟弟」把紅紅臉容抬起來,眼神烏亮,鼻翼歙動,他沒說話,但表情已道明一切,那種全心全意依賴著她、信守著她的表情,如此誠摯無偽,惹得她方寸既甜又痛,很要命啊……
「余皂秋,我認了。唉……咱倆這樣玩,到底是誰抓住了誰?我瞧,你干脆也認了吧。」她笑嘆。
「是我抓住你……抓住,不放了……」他尋找她的芳唇,心動吻住,身軀輕顫。「……夜兒,我……很早、很早就認了,很開心、很快活,認了……你別放手、別走……」
她還能走到哪兒去?去得再遠,他永遠在心底。
「余皂秋,咱們這條共修之路還要走一輩子呢,你可是極品中的極品,我哪里舍得放手?」她笑著回吻,亦被他灼燙的唇舌奮力「攻擊」,他越學越壞,卻越來越可愛,唉。
這一日,板根水林中春夢頻頻,風來回穿梭,含情弄欲,而甜香陣陣……
秋高氣爽的時節,江河漫漫,傍晚時候氤氳如霧,小船行于當中,如在雲上。
花詠夜獨自撐著船,熟門熟路地來到那處破敗民家。
其實,民家舊是舊了些,已不算破敗,自從有人鳩佔鵲巢後,三不五時地整修,小小的地方很能遮風擋雨,而一開始僅是圖個方便、夜宿一宿的所在,竟漸漸添上他們倆的私人物品。唉,哪天真該仔細查查,瞧這處民家究竟還有主人沒有,若可,干脆買下算了。
一進門,她就被一雙鐵臂抱個正著,男人守株待兔許久,就等她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