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會丫環的驚疑,他沉靜又問︰「怎麼哭成這樣?肚餓嗎?」
金繡擦掉頰邊的淚,也吸吸鼻子答︰「不是肚餓……小少爺他、他想娘了。這樣子已好些天,到了夜里,哭得更嚴重,怎麼哄都沒用……」
聞言,游岩秀一怔。
自禾良不在後,他像似沒了心,孩子的狀況他半點不知,總以為自有人會把孩子照顧好。展袖,他一把撈起胖女圭女圭,抱著便走。
「秀爺!」金繡和銀屏緊緊張張地追出房門外。
他回頭,淡淡勾唇。「別怕,虎毒不食子,我拎他去玩,不會食了他。」
他是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爺,但此時這一抹淡笑,倒真安撫了兩丫環。
回到寢房內,孩子還在抽噎,游岩秀將娃兒放到大榻上,他垂目覷了眼胸前沾上的涕淚和口水,沒做什麼表情,只是走到偏間小室端來一盆熱水,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弄濕一條干淨巾子,絞了絞,拿去幫娃兒擦臉。
他抿唇不語。
孩子則張大水汪汪的眼楮望著他,小肩頭隨著抽噎輕輕顫動。
他擦淨孩子肉肉的淚頰和可憐兮兮的紅圓鼻頭,然後再洗了洗巾子絞干,開始擦娃兒的耳後、頸子和小手,他動作極熟練,不像生手。
「阿滴啊阿滴……」那聲音跟,「阿爹」有點像,但口齒不清,小娃又嚕嚕呼呼發出一串難以辨認的話語,肥腿蹭了蹭,想要爬進內榻。
「等等,還沒弄好。」游岩秀將孩子倒拖回來。「你娘說,要洗了腳才好上榻。」
「榻踏、娘哪哪哪……呵……」小鞋被月兌下,女敕白的肥小腳被熱呼呼的巾子包起來搓搓揉揉,小小爺以為親爹在同自個兒玩,終于破涕為笑。
弄好一切之後,娃兒滾進內榻,滾滾滾,撲在屬于禾良的那顆枕子上,翹起小圓屁學毛毛蟲蠕動,胖臉胡亂摩挲。
見狀,游岩秀吹熄兩根燭火,僅留一盞淡淡油燈,他和衣躺下,長身擋在榻邊,以防孩子滾落地。
他斜眼睨著榻內那顆「肉球」,那顆「肉球」也斜眼瞅著他,突然,「肉球」滾將過來,擠到他身邊,小手抓向他的襟口。
游岩秀挑眉,按住自個兒的衣襟。「想干麼?」
「娘娘咂咂……」鑽鑽鑽,爬爬爬,小圓屁干脆坐上親爹的肚子。
「不行!這是我的。」游大爺緊拽著懷里的扁長朱木盒,那是禾良給他的,是他的,誰都不能拿。
「阿滴啊阿滴啊……嗚嗚……嗚嗚嗚……」大眼楮再度無比可憐地泛開水光。
「不要給我使哭招!」壓低聲音,他說得咬牙切齒。
「嗚嗚嗚……」小小爺要哭便哭,不接受威脅。
游大爺兀自不語,眯起美目瞪娃兒。
「嗚嗚嗚……嗚嗚嗚哇哇——唔……」加重力道,小小爺還沒使出全力,親爹的大掌已捂了過來,按住他的小嘴。
「好啦好啦,給你看啦!」生氣。
他真後悔之前曾把裝滿糖的朱木盒拿出來對兒子顯擺。
取出扁盒,略遲疑地打開盒扣,游岩秀忽地出手極快,不知取走什麼。
「你看,里面什麼也沒有,空空的,這下子高興了吧?」他大方攤開空盒。
娃兒哪里也不看,眼線狐疑地晃動,最後停在他收握成拳的那只手上。
榻內安靜,爺兒倆又陷入無聲的對峙,大眼瞪小眼。
瞪瞪瞪,一直瞪到孩子那顆紅紅小鼻頭又在抽動,似打算醞釀下一波猛烈的慘哭,游大爺終于咬牙切齒地讓步了。
「吼!好啦!」頭一甩,他極不甘願地張開五指,有三顆小小的「蜜里菊花糖」躺在他掌心里。娃兒見糖眼開,小嘴順順兩聲,一條透明銀涎竟然就從嘴角垂滴下來。
……還能如何?
游岩秀認命低嘆,拿了一顆菊花糖喂進孩子嘴里,自己也跟著吃了一顆,還剩下最後的一顆,娃兒很決地把嘴里的糖吃掉,胖手抓著他的指。
「阿咂咂呀呀呀……」
「你吃那麼多,遲早牙會爛光光。」雖這麼叨念,他還是把最後一顆糖送進孩子呀呀出聲的小嘴里。「瞧,什麼都沒了,真的空空了,你還要,老子也生不出來。」
「呵……」娃兒晃頭晃腦嘗著好滋味。
游大爺繼續嘀嘀咕咕、叨叨念念,最後抱著兒子起身,他倒了杯水喂他,原想給孩子漱漱口,但孩子哪曉得要把水吐出來,直接就吞進小肚里了。
隨便了,他沒力氣再與小小爺周旋,抓起衣袖揩揩孩子的嘴角和下巴,爺兒倆再度倒回榻上。
這會兒,他把兩邊床帷放落,帷內幽幽暗暗,孩子滾了會兒,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叼出一條娘親的帕子,抓著帕子咬啊咬,啃啊啃,邊咬邊啃邊滾,一滾,又滾回親爹身邊,然後大眼楮變成眯眯小眼楮,眼皮沉沉,想睡了。
睡吧……曜兒乖乖,娘疼疼,曜兒乖乖,娘惜惜……睡吧……
禾良沒來哄孩子,他來哄。
可,他哄著孩子,有誰會來哄著他?
有誰呢?
有誰呢……
秀爺想喜歡,就去喜歡,想在意誰,就去在意,而我……我會顧著你的。
我顧著你,我說過的,一輩子都顧著你。
我要和秀爺做一輩子顧來顧去的夫妻。
禾良的臉,禾良的聲音,甚至是禾良的氣味,全追進他的夢境。
他很喜歡,想緊攀著不放。
能睡著,很好。
能作夢,很好。
夢到禾良回到他身邊,很好很好。
但,當夢里的顏色變淡,他心髒狂跳,驀然記起這一切盡為虛幻,他不能睡,得醒,得醒啊!他要去找禾良,禾良下落不明,離家這麼多天,禾良一定很害怕、很想家,想孩子、想他……
夢中的那只柔荑放開他了,他一驚,長身陡震,杏目厲瞠。
「別走!」翻袖去抓,好用力握住,他當真抓到妻子的手,戴著開心銅錢串的柔女敕手腕。他雙目緊緊瞪著眼前人,瞳心精光亂竄。「禾良……」他薄唇掀動,下意識問道︰「你要去哪里?為什麼不帶上我?」
坐在榻邊的人兒眸中含淚,淚中帶笑,道︰「我沒要走,沒有秀爺,我哪里也不去。」
是夢?非夢?
游岩秀懵了,俊臉透白,無法言語。
第10章(1)
禾良在離家十天後,終于返回。
花三一行人將她安全送抵游石珍手里,可惜當時小範已先行趕回永寧,沒能及時帶回好消息。
于是乎,游家珍二爺連夜趕路,務必以最快之速將嫂子送回俊美兄長懷里,因為再遲些,恐有大變,俊美爺一旦變成瘋魔,所有的事必定月兌序,那腥風血雨的情狀,非常人所能預想。
禾良于子夜時抵達家門,德叔听到守門的家丁來報,從自個兒小院落沖出來時,襖衣盤扣來不及扣上也就算了,腳下的鞋還穿反了。
當家主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之事,在深夜里如野火燎原般傳開,金繡和銀屏也都跑出來相迎,但「淵霞院」仍舊安安靜靜,雪花謐謐輕落,燈籠淡淡搖曳,月光映出一院子清冷。禾良還沒踏上回「淵霞院」的回廊,德叔和其他僕婢已跟她千叮嚀、萬交代,說了許多又許多——
「少夫人,您心里最好先有個底,等會兒若見到秀爺啊,他這個……」
「少夫人,您自個兒小心,秀爺他這些天有些……有些半瘋,他那個……」
「還有啊,少夫人,關于‘丈稜坡’魯大廣那樁命案,來陽縣衙門前天已經破案,听說是這個……
「少夫人,秀爺說他虎毒不食子,把一直哭不停的小少爺拎回內房去了,還有他、他手好像有傷,袖子沾著血,還在笑,少夫人得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