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峰蹙起。「什麼強敵?對誰動手?」盡避對許多事心知肚明,她這顆小腦袋瓜里轉的玩意兒,他常是沒能拿準。
「唉……」桂元芳大大地嘆氣,重重地嘆氣,像是悲哀他的遲鈍,也藉機要把堵在心頭的莫名悶氣吐將出來。「你還不懂嗎?靈兒愛芝芸,芝芸愛司徒馭,你得趁著司徒馭被靈兒拚命擋下之際,借力打力,想法子把司徒馭從芝芸心里拔除。至于靈兒……她就算再喜愛芝芸,那也強不過你,你是男兒郎,你能光明正大娶芝芸為妻。」
痛!痛痛痛痛……
昏頭了。目眩了。該死的怎會這麼痛?
話音甫落,她發現一只大頭蟻正咬住指尖,吸她心頭血似的,突如其來的痛教她險些沒法呼吸。
咬牙,心一狠,她泄忿地掐碎那只蟻。
這一方,韓寶魁內心掀起風浪,被她理所當然的認定撼動一貫的平靜。
「我……」聲音太艱澀,他深深呼息吐納,心湖稍平。「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
她改而跪坐,面對住他,手仍拉著粗掌。
「十三哥,我知道你的,你總是看著芝芸,從你躍入湖中救她出來的那一日開始,就一直看著她。十三哥……你心里喜愛人家,卻悶著不說,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你不說,我替你急啊!我、我我……」
「桂圓……」稜角分明的面龐罩著一層古怪神氣。
「啊?」她微愣,怔怔地瞧著他舉起臂膀,粗糙指月復拂過她眼下。
「你在哭?」他似感到不可思議,但已抹落一片濕潤,證明她真在落淚。「什麼事不開心?怎麼哭了?」
「嗄?啊?!我、我我……我在哭?呃……嗯……呵呵呵……哈哈哈……哭什麼哭?我到底哭啥兒呀我?」掙開他的五指,她兩只手背猛往兩腮胡拭,又揉揉眼楮,把好不識時務的水霧用力揉掉。
韓寶魁眉間的折痕更深。
他甚少見她落淚的,圓潤臉容還拚命要擠出笑,瞧得他……心驚。然而這番驚愕,也有幾分心里秘密被揭穿的狼狽。
她說,他總是看著那病泵娘……他確實如此,不能克制地去瞧著趙芝芸,原因他不很明白,他也努力在想,至今尚無解答。難道真如她所說,是喜愛人家,對那姑娘傾心,才一直、一直看著嗎?
你能光明衛大娶芝芸為妻。
娶趙芝芸為妻?
他沒想過。這念頭不曾落在他思緒里,即便他不斷凝注她。
你心里喜愛人家,卻悶著不說,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
要他說什麼?
那是情意嗎?
當真是情意,又該是如何的風貌?
不住自問,他心房空空的,在孤獨的滋味坐大前,他如溺水者急要攀住唯一的浮木,探出鐵掌抓下她胡揉、胡蹭的手,掌心分別包裹住兩團濕濕的柔荑。
「桂圓……」低喚,卻不知欲說什麼,只覺這麼喚著她,很好。「桂圓……」
別元芳邊哭邊笑,淚珠串串地掉,笑得卻很響。
「都是你啦十三哥!瞧,我都替你急哭了!真怕你蹉跎再蹉跎,把自個兒和好姑娘的青春都給蹉跎掉啦!唉唉唉,咱們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瀟灑豪邁,就算遇上感情的事,也該快刀斬亂麻……呃,是手起手落一條命……呃,呵呵,我是說,得速戰速決呀!瞧你這麼悶著,你不病,我都快得病了!」她早病了,要不,不會糊里糊涂掉這場淚。她病得不輕,簡直病入膏盲,尋不到病灶所在,眼見是沒得醫了。
男人不語,紫唇抿得好緊,眼底黑幽幽。
她突然害怕起他的眼神。那樣的凝視不狂不躁,卻有著濃濃的深究意味,他在深究著她,想弄清她詭異的舉止。
心音咚咚急奏,震如擂鼓,胸口熱疼難當,額背倒是泛涼。她桂元芳原來也是瞻小的姑娘,好怕被看穿嗎?
驀地,她「哎呀」一呼,一骨碌爬起,連帶拉著他起身,小嘴仍脆音連連。「別窩在這兒,咱們也下去同孩子玩。我打陀螺的功夫你是清楚的,敖靈兒可是我手下敗將呢!我把靈兒和那群孩子們引開,把芝芸留給你,要好好把握呀!再晚一些,靈兒又會撐船送芝芸回住處,你再要同芝芸私下相處,都不知得等到何時啊!快走、快走——」
「桂圓……」他仍是低喚,可惜拖著他跨大步走的姑娘頭回也未回。
似乎該說些話,但,他到底想說什麼?
懵了。
他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卻十分清楚,他得握住她的手,讓左胸空洞的錯感暫且消退。至于其他……慢慢再想吧。
敖靈兒是小魔頭,桂元芳是孩子王,兩個年紀相仿的小泵娘斗在一塊兒,大小孩子們興奮地圍起圈圈兒,就看她二人比賽打陀螺。
說到玩,敖靈兒是個中高手,桂元芳亦不遑多讓,之前曾交手過幾回,兩姑娘互有輸贏,但要是提到打陀螺這門功夫,桂元芳可是受過「丹楓老人」這等高人指點,敖靈兒再如何蠻纏,她也不怕。兩姑娘纏斗不休,比過一輪又一輪,輸得敖靈兒心浮氣躁,越輸越不肯罷休。
于是乎,她為韓寶魁制造出不少機會,借著打陀螺,她不著痕跡地把敖靈兒和孩子們引到另一端較寬敞的地方,把水岸留給十三哥和他心儀的姑娘。
不要怕,十三哥。
她幫他定心。定定定!想說的話,快此一對那姑娘說吧!別怕啊!
「醉啦?干啥直揉眼?咦……你眼楮有霧氣!呵呵呵,花非花呀霧非霧,桂圓兒眼里沾了霧,眼花花,心花花,哭也花,笑也花,總之……霧里看花、杠上也開花,通殺!呃——」粗魯地打了個乃嗝,一只細瘦卻有力的胳膊橫搭過來,江湖好兄弟般地摟住泵娘家的巧肩,敖靈兒搖頭晃腦亂喃著,那頭亂亂飛翹的發搔得桂元芳面頰和鼻子都癢了,害桂元芳也顧不得揉眼,不太秀氣地打出噴嚏。
「哎啊,哈哈哈……噴得我滿臉豆花!」敖靈兒眯著眼。
「喔!對不起啦!」桂元芳抓起衣袖欲幫她拭淨,她倒好,一頭栽倒下來。
「哈哈哈,桂圓,你他媽的真香,比敖老大私藏的‘珍珠紅’還香!」
「珍珠紅」是酒,不過如今僅剩下留有余香的空酒壇,瓊漿玉露全進了兩姑娘肚里。敖靈兒干脆拿桂元芳的大腿當枕頭,臉還朝著她的腰月復蹭啊蹭的,兩手改摟住別元芳的腰,深深吸息吐納。
「靈兒,你醉了。靈兒啊——」
「沒醉沒醉……唔……王八蛋司徒馭,我讓你腦袋也開花……跟你沒完……芝芸……芝芸……」
沒用的,喚不清醒。
別元芳搔搔額角,好氣又好笑地嘆息,眉睫一抬,與陪她倆一塊兒席地坐在水岸的小少年四目對望。後者從適才就不發一語,他的眼桀騖不馴,不知是否因為遭敖靈兒強灌好幾口「珍珠紅」,眼白的地方似乎泛著紅絲。
別元芳嘴一咧,沖著石睿開口笑。
情況其實是這樣的,傍晚的打陀螺大賽桂元芳當然是大獲全勝。說是比賽,自然要有「彩頭」助興,桂元芳索取的「彩頭」很簡單,要敖靈兒今晚陪她痛飲。至于送趙芝芸回那處幽靜竹塢的差事,她對靈兒說,她的十三哥可以代勞,且絕對保證會將人安全送抵目的地。
孩子們散了,被自家爹娘喊回各自的竹塢去。孤兒一枚的石睿以往都是跟在趙芝芸身旁,但自從芝芸的病情加劇、身子時好時壞,因而另尋幽靜處養病後,石睿改而跟起敖靈兒,近大半年來,靈兒陪芝芸的時候又多了些,小少年變得時常出現在桂元芳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