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必有用,她桂元芳絕不成廢材,除了玩,她也能幫上莊子里的事。
「湖莊」在好幾年前便將附近一帶的農民百姓連結起來,又將湖上人家也一並拉攏過來,管農作收成、管四方運銷,每季以好價收購莊稼,再以河運流通,形成手中雖無良田半畝,仍年年收成、年年豐饒。
同莊稼人和湖上人家打交道,桂元芳得心應手得很,故此每回例行的拜訪,大師哥總要她隨十三哥一道。
她可愛可親、能言善道,韓寶魁武藝高強、足能護她,兩人恰能相輔,幾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鐵鏤中的栗子爆開外皮,韓寶魁弄熄底下的火,雙掌雖已散功,但鏤里的熱氣根本不足以灼傷他,就見他慢條斯理地從里邊揀出爆熟的栗子,邊道︰「河寇的來歷‘湖莊’會盡快弄清,這陣子,我與師妹會時常過來走動。陸大嫂若有事,可上莊里去,能找到人相幫。」
他聲沉沉,平板得幾無起伏,明是挺恩義的話,從他嘴里說出硬是消磨掉不少味。桂元芳唉了聲,搖頭拍額,幸得陸大嫂也听慣他說話方式,知他冷面熱腸,兩女子不禁相視暗笑了笑。
驀然間,韓寶魁頓下揀拾的動作,一掌握緊十來顆圓栗,桂元芳立即察覺他神情有異。
「十三哥——」
「待在原處!」不待她詢問,那高大身形拔地而起,如箭矢般往林間疾竄。
別元芳倏地起身,一把拉住臉色發白的陸大嫂,同一時際,林間已傳出粗魯叫囂和刀劍交擊聲。
「陸大嫂,快往屋後小徑跑!躲到後山那片竹林,別出來!」
「大妞他們……不!不、不——孩子們在前頭林子里,咱得尋他們回來!哇啊啊——」陸大嫂甩開桂元芳的手,急要沖出,猛地被前頭景象給嚇得駭然驚呼。
十來名壯漢涌進小院里,掄刀提棍,團團將她們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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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了!
誰敢越雷池一步,豁命跟他拚了!
她是「定心丸」。
「定心丸」不好當,但她已然頓悟,當出自個兒一套道理來。
他發狂、渾身浴血的拚命模樣,她余悸猶存,不想再見第二回,怕要夜夜作惡夢,夢見他樸實無害的臉瞬間化成厲鬼,眼發狂火,咧出血盆大口,亮出白晃晃的尖牙。
她怕見他那模樣,不讓他再殺紅眼,殺得喪失神智、殺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因此,她悟到一個法子——先下手為強。
所以,她允許自己卯足勁兒往前沖,沖沖沖、拚拚拚,佛擋殺佛、魔阻殺魔!避他三七究竟得多少,誰來與她為難,她就要誰的命!
她狂性大作、咬牙切齒,武功抵不過對頭算不上什麼,氣勢無論如何輸不起!她拚命,以為自個兒也像道廟里那些拜請關聖帝君、哪 三太子降靈護體的乩身,只管去拚,即便受傷亦不覺痛。
要狂,她先狂。
要狠,她先狠。
她打起架來既狂又狠,他見狀,哪里還狂得了、狠得下?
她這顆「定心丸」啊,真是越當越有心得,越當越……嘶!痛痛痛啊——
「唔……」頭暈,她連忙蹲下,小腦袋瓜躲在兩膝之間。
秋月夜中,大腳踩過枯葉的落拓足音顯得格外清晰,跟著,那腳步踏上建在湖上的木道,來到她身後。
穩健的步履、殘留在衣上的甜栗香氣,不用猜也知是誰,只有他才知在入夜時分晃到「湖莊」外延伸至湖上的木道尋她。
別元芳埋頭哼了兩聲,低笑嚅道︰「十三哥,來陪我賞月飲酒啊?」
韓寶魁瞪著滾在木道上的幾只空酒甕,濃眉不禁糾起,黝臉再黑三分。
「你以為把自己灌得醉茫茫的,就不曉得疼了嗎?」
她怕疼,卻不知為何,每每打起架、砍起人來,總拚著一股渾不怕死的蠻勁。遲早有一天,他會教她嚇掉一條命。
白日在陸家那兒遇上的惡人,是洞庭湖一帶的河寇,以及鄰近幾座小村里不學無術、成日游手好閑的無賴,雙方人馬湊成堆,臭味相投得很,不僅覬覦河道往來的船貨,竟還搶到岸上來。
今兒個,那些泊船上岸、正欲穿林而過的河寇沒料到會遇上「湖莊」的人,再加上韓寶魁來得好快,他們剛捉住五個在林子里玩耍的大小孩子,他便趕至,且出手快得驚人,幾是眨眼間便擺平一干惡賊。
他根本不及安撫那五個嚇壞的孩子,因陸家小院那兒清楚傳來打斗聲響,他胸腔陡震,拔腿疾奔回去,可最教他提心吊膽的事還是發生了——她又犯狂,從對頭手里搶到一把大刀,和十來名大漢對砍。
稍教他感到慶幸的是,她輕身功夫學得相當不錯,雖做不到二師哥飄飄似仙的姿態,可幾次被人兵刃拳腳相加,她都憑本能閃過,沒受多大的傷害。
那些人,他接手料理了,自然也把犯狂的她一並「料理」。
每回遇上她不要命地蠻干,他總得使勁抱住她,兩只鐵臂摟得她動彈不得,把她通紅的臉蛋壓在胸膛上,讓她小小身子在他懷中顫抖,總得抖上好半晌才能回復正常,也抖得他心驚肉跳。
他希望能找到根除她這毛病的法子,但試過幾回,半點成效都不見。問過師父和師哥們,他們卻都一致認為,她是心里病,該好的時候便會轉好,沒藥可治。
心里病……她有心事嗎?
小泵娘賴在木道上,胡亂哼著,縮成一團兒的身子輕晃不已。他認命嘆氣,跨步到她面前,坐下。
「哪里痛?我看看。」他問,從她雙膝間扳起那顆腦袋瓜,見她小臉皺巴巴,嘴角尚頑固地擠出一弧笑,他心底嘆息正加劇中。
「我不怕痛。十三哥,咱們江湖兒女刀里來、劍里去,火里來、浪里去的,要怕痛還能干出一番大事業嗎?」唉唉唉,明明就很痛!噢!她的頭~~
察覺到她下意識的閃避,他的手精準地模到那傷處,在左邊額際有個好大的腫包,被她的發蓋住了。
他心一凜,臉色難看得像炸壞的臭豆腐,焦黑又發臭。
抿唇不語,他拉她入懷,讓她坐在他的盤腿上。
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祛瘀膏,撥開她飄柔的軟絲,就著淡淡月光,他把藥膏均勻涂在那塊大腫包上,如以往每回為她推拿療治般,把熱氣運在指端,讓藥效滲進,緩且輕和地揉按。
還是痛。
但弄不清是藥效發揮,抑或他溫熱踫觸的緣故,那樣的痛變得很容易忍受。桂元芳又痛又笑,眯著眼,後腦勺大方靠在那結實得不得了的胸膛上。
「十三哥,你別繃著臉,我天不怕、地不怕,你繃著臉,我最害怕。」
伯個大頭鬼!她喝了酒,說醉話吧。韓寶魁瞧她嬉皮笑臉的,心口堵著氣,也不知氣些什麼,揉好她腫包的指竟不甘心地掐著她的潤頰,一擰。
「噢!」小泵娘吃痛皺眉,兩手合握他的粗腕。
「不是不怕痛嗎?」他嗓聲頗冷。終究下不了重手,僅略施小懲。
「唔……打在我身,痛在你心,我這是替你痛啊!」
被她逗笑,但只笑在心底,他面容仍冷峻著,像個閻王大爺,掐她頰肉的勁力倒已撤下,未了還替她揉了揉。
「不是叮囑過,遇危險,逃。你輕功施展開來,尋常人根本追趕不上,又何須同那群人拚命?」
「對方來得突然,眨眼便把小院堵住,我還得護著陸家嫂子,哪能逃啊?」何況,也不曉得他在林子里遇見高手沒有,即便能適時安頓好陸大嫂,她還是會沖去尋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