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娉婷點點頭,柔頰下意識地蹭著他的胸。
「你出面替刀家探視那些人家,我自然得謝你。」
她靦腆地垂著小臉。「那、那不算什麼,本就是分內事,是我該做的。」唉,思及那些孤兒寡母、老父、老娘親,她心中又波亂一陣,憐憫之情如投落小石子的湖心,泛漫圈圈漣漪,欲抑難止。
仿佛能感應她此時的心緒,刀義天舉起粗掌慰藉般地拍拍她的頭,沉靜道︰「先前周管事給每戶人家先送了一筆安家費用,往後也會依著你所說的來辦,按月撥下小款送至各戶家里,刀家會照顧他們的。」
「嗯……」她再次低應,听著他的心音,神魂亦隨那強而有力的鼓動寧定而下,心懷柔軟,沉吟了會兒後,她忽而低語︰「我、我想……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好嗎?」
韁繩微扯,刀義天陡地將大馬停在半道上。
咦?怎不動了?她怔了怔,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娉婷。」他驀地出聲喚她。
她方寸一促,因他的口吻听起來有些嚴峻,猶如語重心長地想訓誡她幾句。
「抬頭看我,娉婷。」他又道。
唉,好,抬頭就抬頭,要她看,她便看。深吸了口氣,她如他所願。
見那張粉頸輕垂的小臉終于由他懷中抬起,柳眼梅腮,宛若芳心暗動,刀義天目光不由得深濃,嘴角微勾,語氣卻極為認真。
「听好,我很樂意你來跟我商量任何事,你願意把想法說與我知,我很歡喜。
所以,往後你要想同我說什麼,直接說便是,無須這麼小心翼翼的,好嗎?」
慕娉婷臉赭心燙,近近相視,她又記起他火燙的唇溫和輾轉在她雙辦上的力道。他在笑,沖著她溫和地笑著,黝瞳中有異輝竄跳,強勢而神秘。
「我……」不行,聲音好啞,啞得根本不似她的。抿抿唇猛潤喉,她沒察覺擱在他腰側的手越握越緊,把衣料都抓縐了,好半晌才擠出話來。「好。」
刀義天微笑頷首。「你要跟我商量何事?」
別一直看他那雙眼,或者,她腦子才能按常運作。慕娉婷心里苦笑,秋泓眸子停在他左唇下、近顎骨那道好淡的淺疤,道︰「前日探望幾戶遭難的人家,談話間,知道有幾位大嫂和大娘的刺繡功夫不錯,我看過她們繡出的成品,底子極好,只要再點撥些許小細節,要想靠這一手功夫養活一家老小,應不成問題。」
「你想幫她們安排?」他後來才知,他的小娘子不僅會打算盤、記賬本、管倉儲,對一些生意場上慣用的行話亦熟諳得很,這一點教他驚佩萬分。除此之外,她刺繡更是一絕,舉凡新房里的被面、枕套、床帷,尚有那面喜幛,上頭的鴛鴦花草、雙魚龍鳳等等繡圖,全出子她那雙巧手。
慕娉婷點頭應著,柔聲道︰「有一技之長在身,到哪里都能生活。我可以從慕家布行請兩、三位刺繡師傅來湘陰小住一陣,幫忙盯著大伙兒的繡功,等時機成熟,看她們是要替慕家做事,抑或自個兒經營,都可行的。」
「全依你。這麼做很好。」他無絲毫異議。「只要別教我端坐在桌前,看賬本、打算盤,記那些賬面數和帳底數,要怎麼做全隨你歡喜。」
「賬面數」指的是能攤開讓人瞧、讓人查的帳;「帳底數」則用自家才懂的行話標寫,常用在牽扯較廣、關系復雜的生意上。
他應允得好快,又見他提到賬本時「戒慎恐懼」的模樣,慕娉婷有些兒想笑,秀氣嘴角軟軟翹起。
「沒那麼難的,我看了周管事和幾位賬房先生的記賬,都做得干淨利落,好容易就抓到重點了,再把咱們自家專用的暗字弄懂、記熟,那些帳就全一目了然了。」
刀義天仰天大嘆。「你能,我偏就不能啊!」
「噗——」她忍俊不禁地噗笑,雙頰生蓮,秀美臉容更添麗色。
他幾要瞧痴了,神情變得沉靜,灼人的目光徐徐在她小臉上游移,似要將她任何細微的神態全然捕捉。
慕娉婷被他的雙眼所深鎖,喉頭熟悉的燥意泛上,胸口顫著,但她並不想避開與他交纏的眸光。
「謝謝你……」柔唇低吐,她眨眨墨睫,溫柔地笑著。
他迷惑地攢眉。「謝我什麼?」該說千恩萬謝的人是他吧!
她仍是笑,搖搖螓首,不知該如何道明,只紅著臉說︰「謝很多、很多事。」
謝他的坦白和寬容,讓初嫁來此的她漸漸適應新環境的一切,忐忑不安的心也有依歸。
謝他的信任和支持,能讓她毫無顧慮地道出心中所想,由著她放手去做。
謝他別具深意的、溫柔的笑,也謝他那總教她臉熱心悸、莫之能解的神秘目光,讓她知曉,原來,她也會因男人的一抹笑、一個眼神,便慌亂心神、魂思飄幽……
還有,她也謝他的「捉弄」,謝他溫厚大掌的牽握和撫觸,謝他的親昵親吻,讓她覺得……唔……或者要成為真正的夫妻,把生米煮成香噴噴的白米飯,過程應該不會太難熬。
為著腦中大膽的想法,她雙頰霞燒,羞嘆著把臉重新埋進他懷里,下巴卻被他的粗指輕扣、扳起,不教她躲避。
「娉婷?」刀義天看著她奇異的神態,尚不知她幾番的心思起伏。
唉唉,她的眼楮是怎麼回事?哪兒不瞧,偏往他的嘴瞄去,想移都移不開呀!
慕娉婷嘆在心頭,真伯讓他瞧出端倪,不禁沖著他嚷道︰「你不是要帶我跑馬嗎?馬、馬兒沒跑,它在散步!」
他原想偷個香,再好好溫習一下之前那個親吻,誰知她突如其來一揚聲,在兩旁水杉枝椏上歇腳的老鴉被驚動了,拍著翅,嘎嘎嘎叫,且一只帶動另一只,結果變成「群魔亂舞」,氣氛一下子變了調。
「唉……」他笑嘆,仍是手癢地撫了她的女敕頰一把,跟著把她的小腦袋瓜壓回胸前,朗聲道︰「坐穩了。」
他「駕」地喝了聲,雙腿踢動馬月復,駿馬終能放蹄飛馳,與風追逐。
慕娉婷好听話,不僅坐穩了,披風下的兩只細臂亦牢牢環住他的腰。
***獨家制作***bbs.***
踏雪輕蹄沒將兩人帶回刀府,亦未上城南大街的打鐵場和鋪頭,刀義天放韁跑馬,直往東城門外的大廣場去。
風呼呼襲過,掠起身上衣,他束起的黑發往後飛揚,她如雲輕軟的烏絲則拂了他滿胸與寬肩,她試著要收攏,卻仍有好幾縷「漏網之魚」頑皮地貼上他淡生胡青的俊臉,被他避無可避地餃在唇里。
她懊惱嘆氣,徒勞地想抓回,可他似乎不以為意,還朗笑出來,隨即又策馬」騁,加速的奔馳讓她為了保住小命,只得放棄與亂揚的發絲搏斗,重新緊抱他。
湘陰東城門外是一片方石板鋪就的大廣場,是當地民團與衙役們操練之處,目前雖仍由刀問老門主擔任總教頭,但尋常若得空,刀義天與底下幾個兄弟仍會輪流上大廣場授武。
午後,操練早巳結束,廣場上的人潮不減反增,正進行每旬兩場的蹴鞠賽。
慕娉婷有生以來第一次觀看這樣的賽事。刀義天將她帶到一個居高的好位置,還充當講解,把比賽場上的規炬和得分的標準粗略說過。
對賽的兩隊人馬皆是湘陰民團的成員,一邊腰綁紅巾,另一邊腰綁青巾,滿場子飛腳控球,而所謂的「球」,是將動物膀胱風干充氣後作為球膽,外頭再縫上八塊皮革制成,球體彈性佳,也較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