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怎麼又難過了?咱們能幫的盡力去幫,您難過,流眼淚,錦繡也要哭啦!」
早知她家小姐固執又心軟,勸她別親自跑這一趟,她偏要,等來了見到那些個
老老小小,一顆心果然全賠進去。
慕娉婷微微一笑,重新放回厚簾子,把寒風隔在外頭。
「沒事的,就你會擔心我。」
錦繡眨眨大眼,見主子心情似乎好轉,她也嘻地笑出聲。「小姐的事就是錦繡的事,關懷小姐那是天經地義。何況小姐出閣前,老爺和駿少爺還特意叮囑過我呢!嗅,對啦,近來小姐身邊又多了位關懷您的人,錦繡是更安心嘍!」
慕娉婷柳眉略挑,狐疑地瞅著丫鬟曖曖昧昧的臉,听她大嘆道——
「哎呀,不就是姑爺嘛!連這也猜不出?」
「啊?!」她雙頰抹嫣,紅得更不尋常了。
錦繡不問自答,繼續興沖沖地往底下說︰「姑爺像是曉得小姐每日得飲大量溫茶的習性,前幾日問了我小姐尋常愛喝的茶品,咱據實招了,說得詳詳細細,昨兒個午前咱到後院廚房去,見櫃子里已擱著好幾包新茶,什麼‘棗花紅芹’、‘孟日洱菊花’、‘仙楂甘露’,全是小姐喜愛的。嘻嘻,算姑爺有心!」主子嫁得好,她也跟著滿面春風哩!
娉婷,別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一群野鹿又奔來她方寸間跳躍、踢踏,弄紊一切。慕娉婷極力要穩住心緒,卻仍是亂了呼息。
他握過她的手,他吻了她,他們大媒大聘拜堂成親,他們睡在同間屋房,但卻仍舊不是「真正」的夫妻。
好不容易把他的身影拋諸腦後大半天,被丫鬟一提及,關乎他的一切又緊纏回來,揪著她的心,佔據她的腦袋瓜。
自他那日在賬房里親吻她後,十余天過去,這幾日她要是見著他,臉蛋說紅便紅,喉兒也燥得像要著火,說話還會結巴不清,她真氣惱自個兒這麼畏畏縮縮。要是他感到無趣,覺得她好難親近,那、那……
霍然間,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排斥丈夫的親近,只是羞澀難當,每每教他握住手,嗅著他身上爽冽的男性氣息,听見他低柔的語音,她的心便抖得如風中柳葉,隱隱期待,卻不知要如何反應。
他說過,要夫妻情緣長久,他已對她跨近,她卻遲遲沒去握住他的手。
就順遂緣分在一塊兒吧,她還要固執地想些什麼呢?
案母之命、媒妁之言,無狂如濤、烈如火的渴愛熾情,是緣分將他們倆牽連起來,注定屬于彼此。
許是因有夫妻之名,她成了刀家人,自然在他保護之下,所以,他自然地待她好,自然地對她做出那些親昵舉止,扯不上男女間的情啊愛的,他打開始便極其自然地將她視作親人……
不想這些了,越想,她越把自己困住。就順其自然吧,河水該往哪兒流,總有一定的方向。
捻眉嘆息,她指尖下意識地壓了壓額邊的太陽穴,欲讓神思清明些。才將注意力重新挪回攤在膝上的賬本上,馬車外忽而一陣雜沓,跑過不少匹馬似的。
她正欲掀簾打量,前頭駕車的刀家長工「吁」地一長聲,馬車隨即頓住。
「咦?怪啦!」錦繡丫頭眨著大眼,唇一掀,剛想開口詢問前頭的駕車大哥,前門的厚重車簾就突地被人揭開,她嚇一跳,她家小姐也瞠圓水眸。
車門外,是刀家馬隊,約莫十來位,帶頭的那一位已翻身下馬,正一臂撩高灰布簾幕,精峻目光往里邊打瞧。
「姑爺!您沒事裝神弄鬼,嚇唬人哪?!」錦繡捂著噗噗亂跳的胸脯,吁出口氣。
刀義天已習慣小丫頭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態度,也不介懷,僅直勾勾地瞧著馬車里的另一名姑娘,見她羞澀地避開他的注視,他方唇勾勒,不禁笑得更深。
第五章柳眼梅腮認心期
「冷嗎?」
低沉問語似乎吹動她額前發,發絲撩弄,微微麻癢,而她的心也興起同樣的感覺,像是有好幾只螞蟻慢吞吞地爬上,不走,就賴在那兒徘徊。
「不冷……」她希望自己的聲音听起來能算得上鎮靜,別又在男人面前出糗。
噢!不……此時此際的她不只是在男人面前,還是在馬背上、在他雙臂圈圍的懷里!
薄雪輕覆的郊外土道上,往來無人,僅他倆共乘一騎。刀家馬隊在兩刻鐘前已先行策馬入城,而慕娉婷原先乘坐的馬車則慢條斯理地跟在馬隊後頭,載著她的錦繡丫頭,悠閑地消失在土道前端。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慕娉婷撥開渾沌思緒,慢慢回溯,終是有些印象。
似乎是他如上匪般攔路阻車、一把揭開車簾子,炯峻眼神直盯住她,突兀地問她——
「要跑馬嗎?」
她瞪大眸子,以為自己錯听了。他像被她愕然的反應逗笑,方唇一咧,略染風塵的五官變得爽朗而深邃,讓她瞧懵了。
「來吧。」
他又道,朝她伸出一臂。
她八成著了魔,只覺那只長滿硬繭子的大掌充滿了誘惑,每節指月復都如此粗獷有力,掌心厚實且溫暖,無聲地哄著她去牢牢握住。
待她攬回神智,人已在駿馬背上,即便她身上已裹著軟裘,他仍解下自個兒的藏青披風,又密密地裹了她一層,只允她露出半張小臉。
「你、你冷嗎?」她吶吶地問,頓時感覺他胸口鼓震。
刀義天笑音略沉。「若怕我冷,你不妨再貼近些,可以互相偎暖。」
她意會到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他胸懷既寬又結實,即便兩人間隔著幾層衣料,他身上的熱氣仍隱隱傳透過來,烘得她一身暖,連鼻口呼出的氣息也暖呼呼的。
別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他又在捉弄她了,她想。
不覺得惱,她心底反倒升起古怪的、若有所知的蜜味,披風下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他兩邊腰側,把重心傾移過去。
刀義天兩道利眉微乎其微地一揚,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嘴角不禁放軟。
欲讓懷里人兒先適應好坐在馬背上的感覺,是故他並未放馬奔馳,而是力道適中地控制韁繩,讓馬匹在上道上「格答、格答」地緩踏四蹄,慢慢往前行。
「你這一趟到湘江碼頭,見到駿弟和四弟了嗎?船隊是否都啟程了?」慕娉婷吐氣如蘭地問。
「見到他們了,兩家載運布匹和鐵器的貨船昨日便候在湘江碼頭,今早往南同行。我已囑咐過四弟,他會幫忙照看慕駿。刀家隨行的人皆練過幾套武術,在外行走亦經驗豐富,可保一路平安。」
他倆成親,說實際些,刀、慕兩家也算利益結合,各取所需。一方有經營多年的河運路線與船隊,另一方則有強大的護衛。
這兩日,離湘陰約有兩天路程的湘江碼頭上,刀、慕兩家首次同行南下,慕老爺並未隨行,而是由年僅十五的慕駿挑起大梁。慕娉婷知道這事後,真是輾轉反側,既喜且憂。喜的是這回爹肯讓駿弟自個兒去闖、去歷練,證明駿弟愈來愈本事;憂的是先前慕家連船帶貨遭劫的事還沒水落石出,她真伯駿弟遇上麻煩、落入險境。
「謝謝你……」听過他的話,她淡淡嘆息,心懷感激。
刀義天也淡淡嘆息,不過是暗嘆在心,不愛她如此見外。「該我謝你才是吧?」
「謝我?」她有什麼值得他謝的?
「你出城,是去西郊樊老師傅、陸三師傅和李鵬師傅家探望吧?」這趟出門辦事之前,他記得她提過,要撥空親自到幾戶遭難的打鐵師傅與學徒家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