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驚恐大叫中,那雪影沖上了崖岸。
她隨著男人縱身往洶涌碧波飛墜,伸長藕臂,只盼能握住他的手。
至極的驚駭在玄目中驚爆開來,鳳善棠眼前泛出團團的紅霧,把那抹隨他飛墜的薄身染作殷紅。
鳳善棠明白,自個兒是氣瘋了。
在所有環節全都按著他意念環環相扣、一一成就,她偏要做唯一的例外,把他嚇得心痛如絞,幾要魂飛魄散,仿佛神魂抽離,已在鬼門關前來回了無數趟。
她非得這麼折騰他嗎?!
這姑娘啊……愛也不成,恨也不成,拋不下又舍不掉,去了半條命般強令自己對她撒手,讓兩人回到原處,她……她她倒好,她倒好!她的不要命,讓他足以嘔出三升血。
澎——
澎——
噗噗噗……
兩具身軀一前一後跌進拍岸的激浪里。
由高處壁崖飛墜而下的力道,讓兩人一時間沉得極深,那海水撲打在身上猶如切膚,痛得教人瞬間屏氣。
咬緊牙關,鳳善棠敏捷地在水中翻旋過來,焦急萬分地梭巡隨他而下的那抹縴身,她就在離他約莫兩臂之距,臉容微揚,雪發任著水流牽扯,裹著她漂浮的身軀。
阿女……
他無聲吶喊,心似要撞出胸膛,雙臂一撥,他游得快極,瞬間已緊緊摟住她的腰,往海面上帶。
「棠少!」一架中型的快翼輕船一直等候在崖壁間的水洞里,發覺有人由崖上墜落,連忙過來接應。
見海面上冒出兩顆頭,負責接應的舵子和阿瓦兩個已夠吃驚,又發現除自家主爺外,另一個卻是白發蒼容,額角八成摔下時被岩礁給刮傷了,還見了血,竟是連環島的大姑娘。
哇啊啊∼∼這是怎麼回事?!盡避疑問有天那麼大,可一瞥見主爺臉色,便嚇得什麼話都問不出口了。
這一邊,鳳善棠單手攀住快翼輕船的邊緣,陡地運氣翻躍,將懷里的姑娘倏地帶上船。
毋庸下令,兩少年風帆一扯,俐落操縱,駕著快翼切入那秘密水洞中,洞的另一方直通大島北側,直出兩百里外,「海蒼號」就等候在那里。
心髒怦怦亂跳,直覺態勢不是普通的嚴重,舵子深吸了口氣,仍壯著膽偷偷地回覷身後兩個濕透身軀的男女。
鳳善棠坐擁著姑娘,讓她泛寒輕顫的身子緊偎在臂彎中。
那張雪容慘白得毫無顏色,斂下的眉睫顯得闐黑無比,然後是她額角上的刮傷,血絲不斷地滲出,拭了又流,流了再拭,那口子似乎不淺。
鳳善棠幾要瘋了,想讓她平躺下來止血,才動作,姑娘的小手忽然扯住他黑衫襟口,抓得好牢、好緊。
「阿女?」他雙目瞪大,試探地喚著。
「不要離開……不、不要走……不要……」
霍玄女喃著,掀睫瞅了鳳善棠一眼,又虛弱地合上,而鼻頭一酸,淚便從眼角溢流出來,爬滿霜腮。
他心髒激絞,動情又喚︰「阿女!」
再無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理由能夠阻擋得了他想得到她的決心,再也、再也沒有了。
一切的遲疑和矛盾全在她那聲「不要離開」、「不要走」中化為鳥有,這既是她所選,他必遵從。
低吼一聲,他猛然抱住她,熾熱的唇吮住她額角傷處。
他學著獸類溫存與療治的方式,以唇舌溫柔舌忝吻,一次又一次……
快翼輕船在水洞的礁石間婉蜒速行,沖出霞美大島的北方洞口後,前方陡地海闊天空,更能讓快翼發揮驚人的航行速度。
蔚藍海面上,每隔五十里左右便有「海蒼號」的手下駕快翼接應,待眾人返回「海蒼號」上,墨色大船立即拔錨揚帆,往狼鬼位在北洋巢穴的那座秘密小島行駛。
船上眾好手各司其職,按理,這會子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把霞美列嶼搞得烏煙瘴氣不說,還狠狠惡整了那些倭寇一頓,出了不少氣,怎麼也算得上凱旋而歸,可墨船上卻彌漫著一股詭異到了極處的氣氛。
大伙兒你瞧著我、我覷著他、他又瞅著你,這麼看來看去的,最後目光全不約而同地瞄向甲板上、通往底下艙房的入口木梯。
適才,不到一刻鐘前,他們家主爺就抱著姑娘,一路滴著水從那兒的木梯下去,臉色沉得可怕,如狼似鬼的,比起海上暴風雨即將來臨時的天際還要陰郁上三分。
而此時艙房內,鳳善棠已親自為霍玄女月兌去濕透的衫裙,擦淨她雪白身子,換上一套他的干淨衣衫,而自個兒也已迅速地清理過。
整個清理、換衣的過程,霍玄女異常的乖順,並未因在他面前果裎而羞澀閃避,她意識仍在,不出聲卻也不願睜眼,僅是不住地從眼角流出淚水,怎麼也止不了似的,不住、不住地流淚。
鳳善棠首次見她這般模樣,心痛到無以復加,坐在榻邊,他忙著為她拭淚,聲音沙啞極了——
「你哭,淚流滿面,額上的傷也跟著滲出血絲,害得我手忙腳亂,不知先擦哪一邊才好了。」
她仍是輕合眼睫,听見他低低嘆息——
「乖啊,阿女……你乖,別哭了好不?」略頓,他語氣繃起,「是不是傷口很疼?你說,別光是掉眼淚啊。」
何曾听過他這般低聲下氣地乞求?
可倘若不掉淚,她還能怎麼將心里那極端的恐懼釋放出來?
霍玄女難以克制地輕顫了,終于,她眨了眨眼,從一片迷蒙中凝住他的臉,瞧見他眉宇間的憂郁。
「阿女……」鳳善棠的指極輕柔地撫觸她的臉。
吸吸鼻子,她終是蠕動唇瓣,帶著好重的鼻音,道︰「你、你掉下去了,連環發掌打中你,我瞧見你……你跌下崖岸了……」說著,彷佛無限委屈,通紅的眼眶再次蓄滿瑩淚,一顆擠出一顆地滾落。
鳳善棠急了,捧住她的雪容湊唇親吻。
「那全計量好的,我是存心教他擊中,但實際上僅吃了他三分掌力,阿女、阿女……我很好,沒受傷,真的,阿女,別哭……」他以為自己鐵石心腸,可踫上這姑娘的淚,怎什麼本事也端不出來?
霍玄女被他無數的啄吻弄得有些迷糊,蒼白的頰終染上淡紅,而淚眼渺渺,一貫的清冷沉靜早散得無影無蹤。
「……可是你、你跌下去了,你跌下去了……」她的心在那一刻碎成千萬片,即便他完整地在她眼前,此際回想,仍痛得難以承受。
鳳善棠嘆息了——
「我跌下去,現下不是沒事嗎?你義弟在黑壁崖上逮住我,以及連環島的船只圍攻霞美列嶼,全是投我所好,然而會同霍連環相斗,是打算借他之力讓東瀛狼鬼在他手中做個了結。東瀛狼鬼與連環島一戰,教『五色火』打入驚濤碧浪中,從此,海上再無此梟蹤跡。」
听得這一番敘述,霍玄女紊亂腦子里終稍稍理出一個頭緒,蠕著唇,試了幾次才擠出聲音︰「所以你……你老早就安排了小船在底下接應,你早想連環在眾目睽睽下,把你……把你打下崖岸的?」
「是。」鳳善棠用力頷首。
四目相凝,他的眼嚴肅而認真,猶帶著苦惱,她霧瞳則顫了顫,冰嗓不由得滲進幽怨,喃語——
「你什麼都不說……你、你教我眼睜睜看著,卻什麼都不說,還要我跟著旁人走,再也別回來……你要我走,再也別回來。」
「阿女——」他啞喚,忽地將她擁進懷中,抱得牢緊。「我以為那樣做最好。我想要你,天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可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必須盡的道義和責任尚未完了,硬要了你,怕你得隨著我浪跡天涯,江海寄之余生,那樣的苦,我、我又舍不得你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