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他要直接取出箏琴,卻听見他道--
「祥蘭兒,現下,我教妳听一段話,妳靜靜听便好,可別出聲。」
「啊?」她尚不明白,沒留意他動了哪里的機關,面前的石牆竟緩緩移開,露出一道窄門。
「永豐……出了什麼事?」此一時際,她著實佩服起自己「視若無睹」的功力,幾年下來,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豐將她帶到那道窄門口,放低聲音道︰「妳前頭是間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見另一間雅軒,妳瞧不見不打緊,把耳朵貼上牆,多少能听見些什麼,我太胖,擠不進去,妳自個兒去吧,記著,盡量別出聲。」
鳳祥蘭怔了怔,永豐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雖是牲畜無害的彌勒圓臉,心里拐的彎可不比她少,他的永豐客棧會出現這樣的密室,倒不足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開綠袖,要她親自去弄清什麼。
旺盛的好奇心抓緊她胸房,模索著進入,果真找到他所說的洞眼。
此時,年永豐已回到屏風外,從容地喝著他的香茶,任由鳳祥蘭去探索、去發掘。
見僅剩自己一個,她放下顧忌,把眼楮湊近那個小洞孔,心里正嘲笑著這偷窺行徑實在有失光明正大,唔……雖然她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顆心仍跳得飛快,都快沖出喉頭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邊雅軒中端坐的男子後,她氣息猛然一頓,雙頰發熱,竟有些暈眩。
是永勁?!
不只他一個,還多了位貌美的姑娘,與他隔著紅杉小桌對坐著。
她認得那姑娘。幾日前,她和永瀾游龍亭園時,在結冰的池畔見過她。這姑娘姓姚,閨名嬌嬌,是城西大戶姚來發的掌上明珠。
當時,這位嬌嬌姑娘還扯了她一把,沒讓在冰池上嬉鬧的孩童撞傷她,後來,見那姑娘和永瀾之間似乎起了誤會,她想幫忙開解,永勁卻也到來,硬將自己帶走。
她知道永勁與她是相識的,那姑娘當著眾人的面喚他「永勁哥哥」,傳進耳里,她表面裝成無所謂的模樣,喉頭卻隱隱泛著酸氣。
仔細想想,他向來冷峻,沒招惹過什麼桃花,這還是頭一遭教她嘗到醋味兒。
抵在石牆上的小手緊張得握成了拳頭,她眼眸眨也未眨,豎起耳朵傾听。
紅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動過,看來,對坐的男女應已相談過片刻。此時,姚嬌嬌率真地灌了杯酒,嬌聲清脆地問--
「永勁哥哥,你覺得我美嗎?」
年永勁瞄了她的笑顏一眼,平靜地頷首。「妳外貌生得很好。」
貼在洞孔的麗瞳瞇了瞇,鳳祥蘭不禁咬唇。
她心窩輕揪一陣,既苦又悶啊……他吝于稱贊自己的容貌,總教她問了又問,卻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對別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緊,隨口便是好話了?
就听姚嬌嬌咯咯笑著,雙頰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搶咱們家商貨的壞人,我爹和我心里很是感念,永勁哥哥,我挺喜歡你,和你談話好生投機,你呢?你喜不喜歡我?」
那張嚴峻臉龐微現緩和之色,徑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與妳已對飲七、八杯酒,話也說過好半晌,自然是喜歡妳的。」
姚嬌嬌用力點頭,俏潤的下巴揚起。「既是這般,永勁哥哥……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親?」
嗄?!
求、求親?!
他親口說了,他喜歡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響應了,竟是同他……同他求親?!
頭暈、目眩,薄薄細汗滲盈一額,鳳祥蘭氣息變得沉重,秀額無力地抵上石牆,讓那冰涼稍稍鎮壓腦中竄生的疼痛。
呼……于事無補的,仍是痛呀……
她甩掉耳中嗡鳴聲響,強提起精神,那對坐的一雙男女卻變得模糊了,浸在水霧里,她揉揉眼,才明白是眼瞳蒙了淚。
年永勁先是飲了杯酒,並未立即回答姚嬌嬌的話,兩道目光緩緩移向牆面,沉吟著,不知是否錯覺,總感到有誰正監視著雅軒中的一切。
「永勁哥哥?」姚嬌嬌也跟著他的視線望去。「怎麼了?」
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甩甩頭,收回注目。「沒事。」
「那你答不答應我的求親啊?」她又追問。
年永勁內心不由得苦笑。這姚家姑娘行事作風大膽坦率,自始至終,把求親當作游戲一般,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對女兒家的閨譽也不在乎,半點也下忸怩。他是喜歡她,拿她當妹子看,如同對待年家那些同等輩分的大小泵娘一般,全是手足情誼……
濃眉忽地一擰,一張雪容毫無預警地在腦中浮現,唇瓣如櫻,常是別具深意地笑,眉目如畫,那對秀瞳似有言語,她瞧不見一切,卻也教他瞧不透她。
他對她,亦是手足情誼。是的,便是如此,再多也就沒了……他眉心頓成峰巒,有些惱怒自己竟在說服自己。
見他沉吟不語,姚嬌嬌卻笑了--
「永勁哥哥,我今兒個突然提親,是該給你一些時候想想,我也不急呀,待你仔細思量過,作了決定再告訴我也成,我會好有耐性地等著。」她紅袖揮了揮,嬌聲又道︰「來來來,咱們喝酒吃菜,呵呵,永豐客棧獨釀的『錦江紅』果然下錯,較我爹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陳年女兒紅還要順喉哩。」
年永勁一語不發,靜靜與她對飲起來。
牆後,那水眸斂下,鳳祥蘭不瞧了,雙腿有些發軟,她蹲坐在原地片刻,用衣袖擦淨小臉,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扶牆撐起身軀,蹣珊地步出小小密室。
年永豐已候在那兒,扶住她的手,大袖輕揮激活了機關,那道牆再次合上,平滑無痕。
見她雙頰淡紅,隱有淚痕,他挑眉,卻不動聲色地淡笑。
「這密室是我特意打造的,天知、地知、我知,如今再加上一個妳知,這秘密可千千萬萬不能泄漏出去,要不,往後沒人敢上咱們客棧的雅軒談要事啦。」
「永勁他、他……」鳳祥蘭試著寧下心神,「為什麼要我听?」
那無害的圓臉閃過狡獪之色,語氣倒輕松寫意--
「祥蘭兒,妳心里不是喜歡咱們永勁嗎?這些年過去,有眼楮的都瞧出來啦,要妳去听,當然想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呵呵……」
她芳心陡震,熱意直沖腦門,也再次漫向雙眼。
是嗎?計量斟酌著,一年又過一年,她的情意原已如此明顯,旁人已然明了,偏他一個不能領悟嗎?
到底哪里出了錯?還是情這玩意兒,總要曲曲折折、錯綜復雜、若有似無的,才教人懂得珍惜?
她思緒凌亂,沒個明白處。
年永豐在一旁又道︰「瞧,祥蘭兒,我待妳多好,我也不要妳報答,往後妳與永勁成親,等他正式接了『年家太極』十九代掌門之職,就幫我在他耳邊多咬咬,將年家各地營運的總帳撥給永昌管著,別再拿來荼毒我啦……祥蘭兒?」
「啊?」她回過神來。
「沒事吧?」年永豐雙目瞇起,「永勁和那姚家姑娘到底談了些什麼?」
她搖搖頭,笑了,卻說︰「永豐,也給我一壇『錦江紅』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嗎?
她也想當那個「知己」,但老天作弄人,她也作弄了自己,玩著這勞心勞力的游戲。原也甘之如飴,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何成知己?
永勁、永勁呵……該要怎麼辦……
她是累了嗎?
是嗎?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