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雪花暫時停歇,穹蒼透著寶藍光輝,一輪溫玉懸掛其上,極清極美。
走在掛上燈籠的回廊上,年永勁腳步略頓,似乎教什麼東西吸引,他臉容微仰,凝望著似遠似近的那抹月華。
琴聲。
隨著夜風傳來的曲調,宛轉雅致,低吟徘徊,每一音階彷佛撥彈在他心湖當中,起了共鳴。
一種莫之能解的沖動,循著琴音,他步下回廊,轉過一道鏤刻拱門,沿著微泛濕氣的青石道而去,來到姑娘家巧雅的院落。
待瞧清里邊景象,他眉心不悅地蹙起,峻顏罩上寒色。
冬季雖已過去大半,天猶凍寒,這幾日大雪雖止,小雪卻仍斷斷續續地飄落,何況又入了夜,寒氣逼得更緊,她不躲在屋中烤火取暖,竟推開木窗,高卷帷簾,任著夜風吹拂,對著窗外月夜撫起琴來?!
霧眸半合,熱意升騰,鳳祥蘭此時不知是笑是悲,縴指忽地在二十一弦上急狂一陣,音珠錯落如急雨,亂中自有情,越是扣人心弦。
丙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好琴,音清弦潤,教她指尖如心,彈奏出欲訴無處訴的底蘊。
猛地,一聲清脆作結,她雙手按住琴弦,徒留余音繚繞。
琴是好琴,酒是美釀,她眸未張,手往身旁探索,找到那一小壇酒,竟學起豪放粗獷的飲法,以壇就口地灌了一大口,酒汁溢將出來,沾濕了下巴和前襟。
「呵呵呵……」笑著,她仰起螓首打算再灌一口,手里的酒壇驀然間教人給搶走。
「妳干什麼?!」年永勁嗅到酒香,濃眉幾要打結,峻聲又問︰「『錦江紅』?!妳喝『錦江紅」?!永豐給的?!」該死,莫怪她臉蛋紅成這模樣。
被他這麼一吼,鳳祥蘭神志一凜,眨了眨霧蒙蒙的眼,仍是瞧不清他。
她朱唇輕漾,笑得頗為憨氣。「……永勁……永勁……我、我沒法兒瞧見你,我瞧不見你……」邊說,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沒留心竟撞上了架琴的矮幾,人整個往前顛。
年永勁心頭一跳,單袖陡張,將她接個正著。
「妳當然瞧不見我,妳、妳--」他真要被她給氣出了滿頭白發!擁她入懷,才驚覺她體溫之高,明明酒量比一只螞蟻還小,倒有膽子學人灌起烈酒,且不說弄得自己意識不清,站也站不穩,待得酒醒,更有得她罪受了。
埋在他胸口,鳳祥蘭悶聲笑了。「是……我差些忘記自己是個瞎子,什麼也瞧不見的,永勁……我什麼也瞧不見……」
她漫不經心的言語教他左胸繃緊,未多想,他放下那壇酒,攔腰將她抱起,筆直走向里邊的床榻。
「永勁,酒……那壇子酒挺、挺順喉……」
「不許妳再喝酒。」他沉聲命令,語氣好差,放下她的動作卻十分輕柔。
聞言,那泛紅的小臉怔了怔,有些委屈地抗議--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把綠袖和香吟趕開,好不容易才能喝點酒……你不陪我對飲,我可以對著天上的月亮、對著自個兒的影子喝個暢快,每撫一曲便干上一大口,你、你你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你能喝,憑什麼不許我喝……憑什麼……」她女敕頰在香枕上輕蹭著,似乎這麼做才能稍稍解去那股燥熱。
坐在床沿,年永勁深思地瞅著她,心弦紊亂,待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指正那張既粉又熱的嬌容上留連。
一怔,他忙要撤開,她柔軟的小手忽地將他拉住--
「永勁……別走……」她眼瞳迷蒙,似醒非醒的。
他一頓,感覺到她掌心的細膩,深吸了口氣,沉語︰「妳不該喝酒,還醉成這模樣,明早起來肯定要鬧頭疼的……我去叫綠袖和香吟過來。」
「不要、不要……」她頭在枕上胡亂搖動,「我、我沒醉,只是有點熱,連腦子也發熱……你別去叫綠袖和香吟,別打擾人家,她們不再是單獨一個,有人陪在身旁的,你別去……我沒醉,你別去……」
伴在她身旁好些年的兩個丫鬟都有了歸宿,有了孩子,而她的婚約尚在襁褓中時便已訂下,到得如今,仍一人獨處。年永勁一時無語,憐惜之情大增,不禁反握住她的手。
漸漸,她氣息轉為緩長,朱唇噘了噘,嘆著--
「我該拿你怎麼辦?永勁,你說呀……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目光微沉,心湖震動。
「妳醉了,別說話,快睡。」
「我沒醉。」她是想大醉一場,醉得不省人事最好,偏偏還留著一縷意識,教她想笑也想哭。癟癟唇,她又語︰「……永勁……你又要拿我怎麼辦呢?我追著你……追得好累、好辛苦,你要拿我怎麼辦……」
「妳在說醉話。」他武斷地道,掙開她小手的掌握,替她月兌去繡花鞋,跟著拉來軟被蓋在她身上。
她該拿他怎麼辦?
然而,他又該拿她怎麼辦?
他不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如今教她問出,她的話猶如琴音,字字觸動著他。
鳳祥蘭不再反駁,嚶嚀了聲,唇角淡牽,卻是道--
「永勁……你不是想拋下這里的一切,跑得遠遠的?你帶著我一塊兒吧?你要踏遍山川原野,我就帶著一張琴,學那些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歌唱,若是……若是你揚船出海,寄之余生,我也要跟在你身邊,當你的海妻,可好?永勁……可好?」
他似乎听不僅她說些什麼。
抿著唇,沉眉深目,他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彪房中散著姑娘家獨有的馨香,隨著他翕張的鼻翼鑽進胸肺之中,他想,是教那抹香氣給擰亂了思緒吧。頭突然變得好重,而心跳得好響。
「妳在說醉話。」他再次道,近乎責怪的語氣。甩甩頭,他忽地立起,轉身大步往門的方向邁去,彷佛在逃避什麼。
「永勁--啊--」
身後陡地一響,年永勁迅速回頭,就見醉酒的她竟從床榻跌落下來,不知撞傷哪兒,小臉痛得皺成一團,都快流出淚來。
「妳--」心一驚,他忙奔回床邊,再次抱她上床。
「妳就不能躺著安分睡覺嗎?」他低吼,正欲察看她的手肘,姑娘家的藕臂卻如蛇般攀上,在他頸後緊緊交疊。
「祥蘭?!妳、妳干什麼?!」不行了,他頭更重、更暈了。
她為什麼說出那樣的話?
她要學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唱歌?
她要跟在他身邊,當他的……他的海妻?
不該是這樣!
他不會永遠留在原地,該離開時,他獨自一個走得瀟灑,怎可能帶著她?一朵讓眾人供養在掌心的清蘭,嬌弱非常,清麗奪人,要怎麼隨風飄泊、受風霜苦雪?
「放開……」他咬牙低語,想將她雙臂扯下。
突地,那張泛著熱氣的嬌容在他懷中一抬。
他尚未瞧清她的神情,濕潤的柔唇已湊了上來,親他的頰、他的下顎、他的嘴角,在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同時,完全壓上他的唇,香舌順勢竄進,在兩排齒間游移著、徘徊著、誘惑著……教他熱血急速往腦門沖。
好軟……好熱……像在作夢一般……
難以自持的,他齒關竟是一松,雙目合起,順著與她的小舌糾纏起來。
不是夢,是真實存在,她就在他拘臂彎中,嬌軟地任他擁抱。
老天,她竟是這樣芬芳!
「……永勁……永勁……」她的手改而捧住他的臉,不住地模索著、撫觸著,兩顆心劇烈激蕩,在彼此懷中顫抖。
不--
不對--
她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她是永春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