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要不,怎像抓住啊木般緊抱住他?!泵娘家的發絲傳來縷縷的清雅香氣,她的身體如此柔軟,肌膚彷佛透著蜜味,隨著風頻頻鑽進鼻腔,教他不想聞也難。
她仍是搖頭,跟著抬起臉容,微微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她的眸光在他唇邊停駐,輕眨了眨。
「永勁……我能看看你嗎?」
他一怔,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的麗容。原以為她仍為方才的沖突而心里不暢快,此時听那柔嗓輕蕩,他左胸莫名一緊。
見他無語,一雙柔膩小手已悄悄地撫上他的臉。
「妳……」一時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僅能像根木頭直挺挺的,動也沒動。
她的指尖帶著隱隱香氣,滑過他的挺鼻和唇瓣,在他剛毅的下顎停頓了會兒,又緩緩移過他略微削瘦的頰,先是撫模他的耳、他兩鬢微卷的發,再輕柔地滑向他的眼窩,細細描繪著那兩道濃眉,和他飽滿的寬額。
「永勁,我好久沒能看你了……」自她「失明」以來,還是第一次這般仔細地撫觸、探索他的五官輪廓。
她微微笑著,眸光始終只能在他薄唇和下顎處游移,不敢與他?凝相望,吐氣如蘭地柔嘆--
「你長得跟我腦海里所記得的一模一樣,還是那樣的好看、那樣的英俊……永勁,你瞧我的模樣……我生得美嗎?」
年永勁胸口漲得發痛,不太敢放縱地吞吐氣息,又教她突兀地一問,峻顏好不自在,麥膚竟透出淡淡赭色。
「你不出聲,那是表示我……我生得不美嗎?」她再問,小臉黯淡下來,淨是失意。
「不是。」話急沖而出,他隨即怔然,不過已不及收回,就見那雪容揚得更高,重新覆上光彩,笑花陡綻--
「永勁,那你的意思是指……我生得還算好看了?是不是?」
那對眼眸盡避美麗、盡避動人,卻是盲的、瞧不見的……他靜思著,心窩有股灼燙,不知覺間,五官軟化下來,換他深邃地端詳起她那張美顏,不管他眼底無意間流泄出什麼,反正她瞧不見,永遠也不會知道……
「……你、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承認了。」老天,他為什麼這麼瞧她?那深黝的雙瞳宛如波潮輕掀的夜海,在月華中閃耀著爍爍波光,輕起輕伏,挾著情潮漫漫涌來……她真喜愛他這麼瞧她,靜靜的,不說一句話。
喉頭微緊,一股想哭的沖動陡然而生,想也未想,她再次撲進他懷里,緊擁住他的腰,將透紅的小臉埋在他胸口,輕言若夢--
「永勁……永勁……我真想用雙眼瞧清你現下的模樣,想得心痛……永勁,倘若有那麼一天,教我雙目重見光明,再也不必靠著雙手模索,要旁人來照顧,我想,我可以跟你去看山、看水,一塊遨游五湖四海,永勁……到得那時,請你、請你別再討厭我的眼了,好嗎?」她藕臂略略用力,將他抱得更牢,輕喃︰「可以嗎?永勁……」
年永勁渾身一震。
他討厭她的眼。
那是好些年前,他對她說過的一句惡毒言語,那時,她的眸光靈動有神,顧盼之間有著女兒家的活潑嬌俏,不似人間之品。
他討厭她的眼。
是嗎?
是嗎?
可望著她迷蒙的霧眸,猶帶情懷,似能言語,教他自然地憶起過去種種,此一時分,他竟是全然分不清,那般的厭惡是否曾經存在。
第六章幾番狂心付琴音
一年後。
這下給人指條活路的老天爺也起了菩薩心腸,在接連兩年秋汛大洪,這一年的秋天光燦爛,開封城郊與西北湖畔楓紅醉人,尤其是在黃昏時分,彩霞滿天,照映得滿處佳色。
中秋剛過,農事正值忙碌時候,去年大洪席卷,到底留下唯一好處,便是帶來更加肥沃的泥壤,教今秋作物大大豐收。
待田地收割完了,草木漸黃,第一場冬雪終于飄然而至,片片宛若鵝毛,瑞雪足慶豐年。
年關已至,雖天寒地凍的,開封十字大街的氣氛倒較尋常時候熱鬧,且不說兩旁店家,一些攤頭除販賣一般吃食和日常用品外,已有小販看準時機,批些年節不可或缺的小玩意兒來做買賣,更有當街替人寫起春聯、畫吉祥畫的,就連臘八粥、年糕、發糕等等應景食物,也全都擺出來叫賣兜售。
年節氣氛持續著,直到過了元宵佳節,十字大街依然人來人往,熱鬧久久未消。
一頂軟呢小轎好不容易越過人潮,在大街的永豐客棧門前停將下來,此時天猶飄著輕雪,一路行來,已在藍色轎頂覆了層淡白。
「小姐,咱們到啦。」隨行在旁的丫鬟傾向前,忙替主子掀開布簾子。
「嗯。」里頭的姑娘彎身而出,一抹秀色盈盈立在寒天中,那柔軟裘袍將她里得溫暖,黑發如瀑、如雲,一張雪容更顯晶瑩。
「小姐小心,地有些滑呢。」丫鬟提點著,主僕倆才步上客棧階梯,里邊已有人迎將出來。
「綠袖丫頭,妳不肯待在大宅院落里烤火喝茶,卻偏偏拖著妳祥蘭主子出來吹風受凍嗎?」這人腰圍圓胖,方頭大耳,生得極是福態,正是這客棧的王子年永豐。
聞言,綠袖跺了跺腳,好下服氣地道︰「天地良心哪,豐少爺,咱兒哪作得了主,還不是小姐,她片刻也按捺不住,心心念念全是那張勞什子箏琴。」
年永豐呵呵笑,習慣性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如此說來,是我錯怪妳啦。」
「可不是?咱兒冤得很咧。」道完,她竟皺皺鼻頭,打了兩、三個噴嚏。
鳳祥蘭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臉容微偏,終于啟口︰「永豐,還是進客棧再談吧,要是綠袖得了傷風,那我可就罪過了,怎對得起她家的貴哥?」
「小姐啊--」綠袖羞得滿臉通紅,同她今日身上的桃紅冬衣甚是搭配。她和貴哥成親剛過月余,臉皮還生女敕得很呢。
年永豐撫著肚月復哈哈大笑,隨即領著她們往里頭去,還讓跑堂小二招呼抬轎的四名家丁入內取暖,吃些熱茶糕點。
客棧的大堂場面開闊,生意興隆,順著階梯往二樓去,卻是闢作七、八間雅軒,各有其名,空間隱密。
年永豐領著她們主僕兩人進入「碧池軒」,底下的人已將香茶、香果和各色點心送來,擺了滿滿一桌。
尚未落坐,鳳祥蘭啟唇便問︰「永豐,那把二十一弦箏呢?」她不顧天冷,眼巴巴地來到這兒,說到底,就為了一張琴,那是年永豐托一位好友,又透過幾層關系,才從制琴的老師傅手里購得的。
年永豐笑嘆了聲。「原想晚些再讓人送回年家大宅給妳,哪知道妳這般心急,竟自個兒趕來啦。好歹也坐下來喝杯茶,陪我聊聊,別一開口就提那張琴。」
她雙頰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讓綠袖扶著坐下後,倒輕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擱了你。」
「唉唉,連謝都甭謝了嗎?」
「謝是自然要謝的。」她眉開眼笑,「待我練好新曲,再來彈琴答謝。」
年永豐搔頭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隨即,他立起身,狀似平常地對著綠袖道︰「我帶祥蘭兒瞧那張琴去,綠袖,麻煩妳到樓下去,要伙計們打包二十籠糕點,待會兒妳和祥蘭兒回大宅一塊兒帶回去,分給底下人吃。」
「豐少爺說這什麼話哪?有得吃就不麻煩啦。」綠袖用力點頭,笑嘻嘻的,一溜煙便下樓去了。
雅軒中只剩下兩人,年永豐步近,跟著輕托起鳳祥蘭的手肘,將她帶往一扇玉屏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