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上擱著壺,水正燒得噗噗鼓跳,鳳祥蘭側耳听著,幽靜笑道--
「妳若對他有意,便要時時刻刻都念著他,喜怒哀樂也全由他,氣也是氣,惱也是惱,千次萬次要自己放開,將他拋諸腦後,卻不懂是上輩子他欠了妳,抑或是妳欠了他,糾纏再糾纏,真個剪不斷、理還亂……」一頓,縴指畫著杯緣,菱唇溫柔勾勃--
「無奈何呵……常是他難受,妳也跟著不開心;他歡喜,妳才真正快活。姚姑娘……妳是怎麼對待永勁的嗎?」
「我……」她不是,可她竟也明白這樣的心思。
靜默流轉,空氣里和著茶香和自然氛味,當隨侍的丫鬟再度為兩人添上新茶,姚嬌嬌唇微抿,終于啟口--
「那妳呢?妳便是如此待他嗎?」
鳳祥蘭小心模索著,笑得很淺、很輕,捧著杯細細品啜,卻是無語。
姚嬌嬌不懂,又問︰「妳既非興師問罪,到底找我做什麼?」怎覺得眼前姑娘柔柔弱弱,風吹便倒似的,可自有一股沉寧勁兒,教人沒來由地困惑。
「找妳一塊兒飲茶呀,還能做啥兒?」
「就飲茶?」
「就飲茶。」鳳祥蘭點點頭,下顎微偏,「嗯……若妳有心事欲道,我便靜靜听著。」
「啊?」姚嬌嬌怔了怔,望著那張幽靜的美顏,甚至還仔細地瞧著那對柔水般的盲眼,著實猜不透人家心思。半晌,她幽幽一嘆,話題大轉︰「我會跟永勁哥哥說清楚的,妳放心,我打開始就沒想嫁他,只是……只是賭氣。」
「喔?跟誰賭氣?」
「還能是誰?不就是那個年、年--」她話陡頓,臉頰蕩開兩抹紅雲,小手悄悄一緊。「算了,不提了。」眼眶?癢刺癢的,知道自己要掉淚了,內心忍不住嘲弄著,她姚嬌嬌竟也像個軟弱女圭女圭,心思剛轉到那男子身上,便要以淚洗面嗎?
這幾日,也不知他如何了?頰邊和手背上的傷是否好些?肯定……還惱著她吧?
那日,他徒手絞斷烏絲軟鞭,兩道責備的目光深印在她腦海里,幾要將她燒穿。他看盡她丑陋的一面,已對她深惡痛絕嗎?可是,她真不想就怎麼放開,盡避彼此沖突不斷,性格又南轅北轍,她能不能什麼也不管,就賴著他,厚著臉皮抓住他不放?
鳳祥蘭忽然噗哧笑出。「妳的心事我知道啦。」
「嗄?」
「永春同我說了,他問了妳,是喜愛永勁多一些,還是喜愛永瀾多一些?唉,妳對自己不誠實,明明喜愛人家,卻故意在眾人面前說些好難听的話傷害他,結果他難受,妳也跟著心疼了,妳真不老實。」
「我、我是因--」
「我知道,又是為了賭氣、爭面子!唉,真不可愛。」
「啊?呃……他、他現下--」
「現下還能怎麼著?變得更落寞、更寡言了。反正,妳欠他一個天大的道歉。」
姚嬌嬌被她輕軟嗓音一再打斷,原就凌亂的思緒更加不堪,咬著紅唇,心髒噗通、噗通跳得好響,竟是六神無主。
一會兒,听見鳳祥蘭柔聲又道--
「為了賭一口氣,妳都敢向永勁提親了,這會兒難道還不敢走到永瀾面前,大大方方地把心里話說出來嗎?他不知妳心意,如何懂得響應?再不說,怕要遲了.……」
「妳什麼意思?」她眸子圓瞠,顯得小臉格外清瘦。這幾日,她同樣不好受。
鳳祥蘭一嘆。「我想妳應已見過我寧芙堂妹,十幾年前,永瀾為了救她才傷成這副模樣,她送過永瀾一支青玉簪作為信物,這會兒趁老太爺做大壽,說不準鳳家也準備跟著提親了。」
臉容蒼白,姚嬌嬌猛然一震,杯里的熱茶濺在手背上,竟不覺燙手。
「唉……」鳳祥蘭仍是嘆息,幽幽地,教人心悸。她玉頸無辜低垂著,嘴角暗揚,卻是一抹可疑的彎度。
遠處,倦鳥歸巢,天空染就層層霞紅,將錦香齋的綠竹與古樹添上幾分柔軟顏色。
「妳乘馬車,我騎珊瑚兒跟著,先護送妳回年家去,妳……妳這樣,我有些擔心。」姚嬌嬌瞄了眼那負責駕馬車的瘦小老伯,然後是鳳祥蘭身邊兩名小丫鬢。天都快沉了,城北一區又偏僻了些,怎麼也得把人安全送回,倒末思及自個兒的功夫也屬三腳貓之流。
鳳祥蘭教丫鬟攙扶著,小心翼翼地步至馬車邊。
忽地,她側臉頓了頓,似在傾听,隨即幽靜道︰「毋需擔心,那護送的人來了。」
聞言,姚嬌嬌抬頭,就見兩匹駿馬輕馳,迎面而來。
為首的是年永勁,他居高臨下緊盯著鳳祥蘭,神情不豫,沉聲對著兩個丫鬟道︰「扶小姐上馬車。」
兩個丫頭應著聲,連忙擺好踏椅,一邊一個攙住鳳祥蘭。
沉著玉容,鳳祥蘭似乎也惱了,爬上馬車後,還掀開車簾子,「望」著年永勁道︰「姚姑娘呢?也得送人家回府。」
「不、不必了。」姚嬌嬌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自兩匹駿馬馳近,她渾身血液全往腦頂沖,耳鳴心跳,偏不敢光明正大地瞧向在三尺外停馬靜佇的年永瀾。「我自個兒回去便可,妳、妳……有人護送妳,那很好,我、我走啦。」
「等等啊,姚姑娘……」
鳳祥蘭的輕喚從身後傳來,她沒再理會,迅捷地翻上馬背,駕地一聲,珊瑚紅馬已帶著她飛馳遠去,卻不知那丑顏男子沉吟著,尚舉棋不定,直到那團火紅風也似的消失在上道盡頭,他薄唇一抿,亦跟著掉轉方向,策馬追去。
原以為姚嬌嬌會直接回姚府,一旦確定她返抵家門,安全無虞,他可以不用同她說上任何話,悄悄離開。但,珊瑚紅馬竟半途轉向岔路,來到西北湖。
春臨,湖邊風光與冬景大異其趣,青山含笑,草木蔥綠,一面大湖清澄如鏡,吞納著整片天際的嫣霞姿韻,波光隱隱搖曳,如夢似幻,照映苦那湖畔的姑娘嬌容更麗。
姚嬌嬌拾起幾顆小石把玩著,又一顆顆往湖心拋去,幾只在湖面閑游的雁兒受了驚嚇,嘎嘎叫著,振著羽翅沒入及人腰高的水邊草叢中。
此時,紅馬甩動尾巴,發出嘶鳴。
聞聲,她迅速地掉過頭來,就見年永瀾牽著大灰馬默默立在夕陽余暉下,輪廓朦嚨,雙目神俊,也不知瞧了她多久。
呼吸一緊,她反射動作地背向他,十指絞成一團,心也絞成一團。
可片刻過去,身後竟無任何動靜,她抿了抿唇,深吸口氣,按捺不住,猛地又轉過身去--
「你、你為什麼還不回去……站在那里做啥?」她想讓聲音持平,可喉嚨微澀,忍不住結巴。
年永瀾放開韁繩,讓灰馬自在地尋覓芳草,道︰「近日城里城外皆不平靜,官府已發告示,要百姓提高警覺,妳單獨一人,這時跑來湖邊干什麼?就不懂得考量自身的安全嗎?」他語調雖輕,卻有責備的意味。
「我……」她哀怨地眨眼,「不用你管!」噢,不,笨蛋、笨蛋!她又說了教自己後悔的話了啦。她心里好急,急得快哭了,一張俏臉漲得比晚霞還紅。
他神情陰郁。「我是不想管,無奈年家太極已應承官府所請,將協力維護開封百姓安全,一入夜,城中全面戒嚴,妳還不走?」運河口的商船發生血案至今,那股詭異氣氛已延燒入城,情勢越見緊繃,今早結束龍亭園的太極教授,他便整日與年永勁為此事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