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好凶喔。鹿皓皓可憐兮兮地瞧向淡菊,撇撇唇,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嫂子……」
「乖,我該給你一份見面禮,畢竟你頭一回這麼喚我。」淡菊隱忍住大笑的沖動,胸腔忍得都發痛了。唉,這個寶里寶氣的少年,瞧他那副委屈樣,想不笑都難。淡菊,你壞,真沒同情心。
忽地,她手中的獐子肉被取走,跟著又教人塞進一個小碗,碗中清香四溢。
心中訝然,她抬起螓首,詢問地瞅向鹿蒼冥。他仍是一臉嚴峻的神情,即使讓她的眸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也看不出來。
「喝湯,加了野菇。」道完,他將她吃沒幾口的後腿肉兩三下啃光了。
「哇——大哥,你吃了淡——呃……我是說你怎麼吃了給嫂子的那塊肉啦?!」嗚嗚……那塊肉是他精心烤出來的,嫂子吃不到幾口,怎麼就被人給搶去了?嗚嗚……血鹿戒指教人贏了去,這禍是他鹿皓皓闖的,沒想到大哥遷怒到嫂子身上,他雖然歡喜有個棋藝高超的姑娘做嫂子,但他們倆一旦成親,日子要怎麼過啊?可憐喔……都是他的錯……
鹿蒼冥隨意地抹了抹嘴,理也不理麼弟,只向騰濟兒問了一句——
「老太爺那兒送食物過去了嗎?」
「適才鹿敬端去了。老太爺嫌湯不夠咸。」騰濟兒據實以報。
他沉吟了會兒,又道︰「老太爺不能吃太咸,別理會他的抗議。」接著,他轉身便走,瞧也沒再瞧淡菊一眼。
糟糕,噢……心跳亂了拍子。
這男人,似乎很懂得觀察別人,也似乎很自然地會去照顧別人。方才她肚子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夸張地聲稱自己可以吃下一頭牛,但其實,她並不愛吃葷食,若是果物菜類,倒可吃下許多。
他是見她吃不下那麼大塊的肉,才換了碗湯給她嗎?唉……害得她沒來由地臉紅心跳,糟糕,真的很糟糕。自離開麗京後,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微妙,仿佛有什麼事就要發生,而她一顆芳心竟開始期待起來。
「嫂子,沒關系的,架子上還有肉,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大哥他、他他不常這個樣子的,可能是太餓啦。對!一定是太餓了,餓得神志不清,才把你手上的腿肉搶走,你別難過、別在意,大不了下回我再幫你留只腿,保證比這次的更大更肥更美,好不好……」
任著鹿皓皓在旁喳呼不停,她捧著湯碗,手心臉頰一同發燙,徐徐笑著,徐徐……將一碗湯喝盡。
眾人填飽了肚子,營火仍燒得旺盛,雖是春季,入了夜,空氣中仍留著一絲沁冷。
淡菊環顧周遭,兩輛馬車相鄰停著,幾匹駿馬綁在樹下。鹿皓皓和那個名叫騰濟兒的少年似是累了,坐在火堆旁打盹,而鹿蒼冥自一個多時辰前就不見蹤影,帶著幾名手下不知上哪兒去。
夜中,鴟咕咕叫著,她摩挲著雙臂,將思緒由那男子身上拉了回來。
她該要把精神放在自己的任務上,目前尚能應付,但等到抵達白苗,那兒的情勢她全然不知,若精神不集中,很容易壞事的。
此際,一輛馬車里竟透出微弱的火光。
淡菊心中好奇,馬車有兩輛,她獨自乘坐一輛,鹿蒼冥和隨從們全部騎馬,就不知另一輛馬車中坐的是誰?
立起身子,她盈盈走近——
「小泵娘,探頭探腦的,還不給我進來!」那聲音蒼老,卻是精神洪勁。
淡菊臉一紅,隨即放開胸懷,一把掀起車簾,與老人打了照面。
「老爺爺,您好啊。」她笑嘻嘻的,很少人抵抗得了這樣的笑顏,只除了那個叫鹿蒼冥的嚴肅男子,希望這位老者是吃軟不吃硬。
「叫爺爺就夠了,不必加個‘老’字。」老人把一盞油燈掛在車篷頂上,對淡菊招了招手,「上來,你坐那里。」
淡菊乖乖地爬上馬車,與老人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一張四尺見方的矮幾。
不等她坐穩,老人忽地揭開覆在矮幾上的布巾,劈頭便問︰「這盤殘局,白子要如何扭轉劣勢?」
布巾下,是一盤縱橫十九線的圍棋,淡菊定眼瞧去,白子已被逼向邊角,勢力分割得七零八落,無法成龍。
「爺爺找淡菊下棋嗎?」她笑著,思及自己與鹿蒼冥下那盤殘局時,底下的人曾來報,道有一老一少前去尋他,自稱是他的親人,其中一位毫無疑問便是鹿皓皓,而另一位……正是眼前這位爺爺吧。
「不是,我找你解棋。這盤殘局困擾我好久,我頭疼,又不甘心。」他倒爽快,老眉皺了又松,松了又皺。「兩年前,我就要冥小子到東霖找你來,可是他不听話,還把家里所有棋子棋盤全丟了,惹得我生氣。」
冥小子?鹿蒼冥?呵呵,好奇怪的稱呼呵……淡菊抿著唇,想像若自己也這麼喚那個男人,不知他會出現什麼表情,肯定教人發噱。嘻,有機會定當試試。
「我這不是來了嗎?爺爺別氣了,冥小子壞,咱們甭理他。往後我們同一個陣線,一起對抗惡勢力。」這算不算挑撥離間?管他呢。
這話似乎頗合老人家心意,逗得他掠著白胡呵呵笑,一會兒才問出︰「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不難猜,事前,她從探子營那兒已得到許多訊息,而兩人又談了會兒話,這老者的身分呼之欲出,再明顯不過了。
「還能是誰?人家都喊您爺爺了。」
「唔……」他老臉帶笑,額上皺紋十分明顯,顴骨卻光滑紅潤。
「好啦,淡菊先來瞧瞧眼下的局勢。」她深吸了口氣,略略斂眉沉眼,仔細觀望棋局。
此殘局中,白子要贏絕非易事,每條路皆被截斷,難以存活。
片刻,她終于啟口︰「爺爺,這是病入膏肓了,白子頹勢已成,注定要敗,不過嘛……」故意一頓,眼角瞄見老太爺傾過上身,很是急切。呵,原來也是個棋痴,和鹿皓皓恰巧臭味相投了。
「你這丫頭,怎麼話說一半兒倒打住了?快說快說!」
「爺爺,淡菊有個小習性,同初次會面的人下棋時,總習慣拿些東西做彩頭,當作紀念。爺爺要淡菊幫忙解棋,那是瞧得起我,淡菊心中可高興呢,但人家也想要點彩頭以茲鼓勵呢。」她鼻尖又下意識地輕皺了皺,指兒敲著潔美的下顎,標準的牲畜無害、天真嬌憨樣。
老大爺點點頭。「你這習性我听皓小子說過,嘿嘿,咱們族中代代相傳的血鹿戒指也教你贏走了,氣得冥小子直跳腳,恨不得掐死皓小子,你行!真有本事!」
「那個戒指真這麼重要嗎?除了上頭瓖的紅玉怪了些,我瞧樣式也是普通得緊,有必要如此寶貝嗎?」她在套他的話。
這些年,東霖探子營雖然收集到不少有關鹿族和白苗之間的消息,但對于鹿族這個蒙著神秘面紗的少數民族卻了解得不夠通徹,只知此族信奉大鹿神靈,原聚集在比白苗更西更南的山地,傳有兩只血鹿戒指為聖信之物,又據說戒指上瓖嵌的紅玉中藏著地圖,可指引人在神秘的大鹿神山中找到歷代鹿族累積的財富。
「那戒指是有它獨特的意義,但我倒覺得沒啥兒關系,戒指是死物,而信仰在人心中。不過,咱們家冥小子可不這麼想,他個性本就拘謹嚴肅,把責任看得很重,家和族,信仰和榮譽,這些全攪在一塊兒,真的是分不開。」老太爺搔搔白胡須,忽地歪著頭打量起淡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