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沖著他笑,靜靜地開口︰「我喜歡你最後的那個假設。」
唉……關莫語內心不由自主地嘆氣。
有時,一些話就這樣不經大腦冒了出來,想後悔已來不及,想說些話掩飾,又怕欲蓋彌彰,要透露更多。
驀然──
「嘿嘿嘿,猜猜是不是小金寶?」一雙潤厚掌心從後頭「啦」地捂住竇來弟半張臉,笑得怪里怪氣的。
用得著猜嗎?
竇來弟仍是手支香腮,半分不動,懶懶地掀唇,「你不小,都十七歲啦。」唉……
小金寶收回手,笑嘻嘻地擠到關莫語和竇來弟中間,一坐了下來。
「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咱兒也要听。」
必莫語靜默不語,心中卻松了一口氣,慶幸這小泵娘跑出來攪局。
至于竇來弟,倒瞧不出絲毫異樣,她捉弄小金寶慣了,極自然地道──
「不告訴你。都說是悄悄話了,怎能教你听去?」
「唔……」亮燦燦的大眼瞄過來掃過去的,涎著嘴臉,讓人聯想到廚房膝大嬸前些日子撿回鑣局的小野狗,「喔──別這樣嘛!要不……三姊同咱兒說一件事,咱兒也同三姊說一件秘密,驚天動地的那一種,好不好?」
竇來弟嗤了一聲,忍不住捏著她隻果似的闊頰。
「哈!你這性子,能有什麼秘密啊?」一根腸子通到底,和阿爹一個模樣。
「就有就有!欸欸欸……三姊輕一點,會痛耶!嗚……」忙著逃離她的「摧殘」,小金寶迅捷地「爬」過關莫語,臨了,還把他推向竇來弟。「關師傅讓你捏,他肉硬,不怕疼。」
必莫語失笑地搖頭,擠在她們姊妹中間有些動彈不得。
「我不捏他,偏要捏你。」
竇來弟作勢欲抓,卻听見小金寶哭訴──
「嗚嗚嗚……三姊心疼關師傅,都不疼咱兒啦!」
「臭寶兒,你說什麼哪?!」
竇來弟俏臉泛紅,方寸急跳,不禁瞧向身旁的男子,發現後者也正垂首瞧她,兩人視線接個正著,均是怔然。
必莫語率先回神,假咳了咳,他微微一笑,聲音力持平靜──
「寶姑娘不是有事要說嗎?听說是驚天動地的那一種,在下很有興趣哩。」
小金寶呵呵笑開,點頭如搗蒜,略帶憨氣地嚷著──
「是啊是啊!差些給忘了,呵呵呵……這可是最新消息喔!阿爹和阿男打塞北回來啦,剛剛才進大廳,咱兒听見阿爹跟雲姨說,他在塞北那兒應了一樁婚事,要把咱們家三姊嫁到蒙地去。」
「喔,就是那個蒙族族長齊吾爾嘛,咱們都認識,他來過四海幾回,關師傅也見過的,呵呵呵……挺好挺好!四海又要嫁閨女兒啦!咦?三姊,你怎麼走啦?咱兒話還沒說完咧,走這麼快作啥兒啊?喂,三姊──」
竇來弟沒理會她的叫喚,人已往前方大廳跑去。
「怪啦──」
小金寶嘟噥幾句,眼一抬,又被身邊的男人嚇了老大一跳──
「關師傅,你中暑啦?!臉怎麼這麼白啊?!」
唉,都怪這天,熱得一塌糊涂。
第五章臂情不語
四海鑣局大廳,竇大海大剌剌地坐在太師椅上,咂了口茶放下蓋杯,用衣袖胡亂拭去落腮胡上的茶珠,興沖沖對著一旁的美婦道──
「咱兒見齊吾爾這孩子好啊!有膽識、有見地,還能跟咱兒痛飲三百杯,這麼好的女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呵呵呵呵……咱兒這回兒到塞北去是想瞧瞧帶弟,沒想到額外豐收,幫咱們家閨女兒找到如意郎君羅!」
去年冬,竇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一同出閣,竇二遠嫁塞北,今年春末傳來已懷身孕的消息,樂得竇大海快要飛上天去。
雲姨心思沒他那麼樂觀,蹺著的腿踢了踢,淡淡地道──
「姊夫可不要亂點鴛鴦譜,說不準,咱們家來弟早有心怡對象;也說不準,齊吾爾心里頭有他喜歡的姑娘了。」
「不會不會,呵呵呵……決計不會啦!」他揮手強調,「咱兒問過齊吾爾,要他當咱們四海竇家的女婿,喝!你沒瞧見他的模樣,可興奮的!咱們家來弟和他年紀近些,咱兒看呀──」
「阿爹。」說人人到,竇來弟揭開後頭布廉子,心型臉容微微笑著,就如尋常一般,「我听金寶兒說,阿爹從塞北回來啦,咦?阿男呢?」她慢條斯理地輕問,緩緩踱進大廳。
「剛踏進鑣局又溜出去啦,說要去修理她的銀槍。」見到閨女兒,竇大海笑得更暢懷,嘴都要咧到耳根後。
他對她招手,要她坐下,兩手捧著自個兒的茶端到她鼻下。「嘿嘿嘿,來弟乖,喝茶啊。」
金寶兒適才求她說悄悄話時,也是這個嘴臉。
竇來弟將茶接了過來,往旁邊小幾一放,似笑非笑的;此時,後道的布廉子二度掀開,就見小金寶兩手抱住必莫語的上臂,硬是拖了出來,邊大聲嚷著──
「阿爹甭說啦!您想對三姊說的事全教咱兒給講啦!快幫忙瞧瞧關師傅,他八成中暑了,要不就是吃壞肚子!」
她天生力大,非比尋常,不由分說已將關莫語塞進太師椅里,還在旁邊跳得像只潑猴。
「唉,這些天熱得難受,傻二和阿俊前天也中暑,來來,壓他人中,這一招肯定有效。」邊說著,雲姨立馬站起,撩起衣袖就要過去。
「中暑當然要刮痧放血!」竇大海聲音洪亮,當機立斷的,沖著竇來弟便道︰「快,幫他把上衣月兌掉,咱兒用杯蓋幫他刮刮,一會兒就舒暢啦!」
結果,竇大海、雲姨和小金寶全擠在關莫語身邊七嘴八舌,連練武場上幾位相互喂招的鑣師都暫停練習,轉頭瞧著。
就竇來弟一個沒動作,只抿了抿唇,直勾勾瞪著臉色略白的關莫語,後者真是有口難言,他目光在喧嚷中與她相接,露出苦苦一笑。
「各位,我沒事,好得很。」抓到機會,關莫語趕緊澄清,見眾人仍瞪大眼楮瞅著,他又苦笑,「真的沒事,我沒中暑,更沒吃壞肚子。」
「可是你剛才臉好白,咱兒都以為關師傅要暈了!」小金寶的圓臉陡地湊到他面前,眯著眼仔細觀察。
「唔……是嗎?」搔搔頭,有點含糊其詞。
「竇金寶,你一定要沒事找事嗎?!」這壞習性,總是不弄清楚就搞得雞飛狗跳的。雲姨柳眉打結,忍不住扠腰一吼。
「呃……呵呵呵,沒事、大家都沒事,你們談吧,愛談多久就談多久,別來理咱兒,呵呵呵……金寶兒去也!」邊說邊退,退到練武場,她忽地轉身,一溜煙地跑掉了。
大廳的狀況終于安穩下來。
靜了靜,四個人都沒說話,關莫語突然僵硬地開口──
「你、你們慢談,城西王員外有件雜物托保,我過去瞧瞧,若無問題,也得回去整理包袱準備出發。」
他不住竇家,四年前便在鑣局附近的小巷里租下一間民房。
「等等,關師傅別走啊!」
正要起身離去,卻被竇大海出聲制止,他再度坐進太師椅里,心中沒來由地生出強烈的排斥,咬牙忍住,兩邊額際的太陽穴明顯跳動著,而一張峻顏竟較適才更白上幾分。
他在干什麼?!內心自問,他還是苦笑,就是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麼。
「竇爺有何要事?」深深呼吸,暗暗調息,他嘴角仍保持慣有的徐緩。
竇大海哪里知道他的異常,撫著黑胡,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呵呵地道──
「這事還真得關師傅幫忙不可了。有點兒說來話長,不過咱兒就長話短說,咱兒在塞北替來弟訂了一門親,想把她嫁給那個蒙族族長齊吾爾,這樁婚配真是天作之合、天成佳偶、天衣無縫,只是咱兒想要來弟明日就動身上塞北去,九江的夏熱得教人心浮氣躁,可塞北那兒的天氣正好,呵呵呵……他們小倆口趁著好時節多親近親近,秋風一到,咱們竇家又可以嫁閨女兒啦!」